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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俪生先生治学生涯的启示

2002-10-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张克非 我有话说


   我们郑重向诸位推荐《赵俪生文集》,除了别的缘由,是因为我们从先生的文集中深深感到,他真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他的个性因时代而成,却不被时代所钝化,而是不断冲破种种束缚,抵抗种种扭曲,虽至老耄耋之年,永怀赤子这心。我们的民族,从来就需要,今天尤其需要千千万万这样有个性的人。
  
  我们忘记了毛泽东说过的许许多多话,然而有这样一段话,我们不应忘记:“没有一个新民主主义的联合统一的国家,没有新民主主义的国家经济的发展,没有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和合作经济的发展,没有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即新民主主义的文化发展,没有几万万人民的个性的解放和个性的发展,一句话,没有一个由共产党领导的新式的资产阶级性质的彻底的民主革命,要想在殖民地半封建的废墟上建立起社会主义社会来,那只是完全的空想”。(摘自《毛泽东选集一卷本》第961页)
  
  让我们为自己及他人的个性解放和个性发展努力和工作。
  
  ——编者按

  
  
  
  近250万字的六卷本《赵俪生文集》不久前出版,卷一收入了先生关于史学理论与方法、中国农民战争史的研究论著,卷二是中国土地制度史研究的成果,卷三为顾炎武研究的论著,卷四为先生研究思想文化史、西北地方史的著述,卷五为先生的学术自传和回忆录等,卷六为先生创作的小说、通讯和翻译作品。它不仅汇聚了赵先生六十多年来的学术成就和文学作品,而且展示了赵先生跌宕传奇的一生和他的学术思想、治学方法及其经验。这些,对于众多青年学子和理论工作者都具有重要的启发和借鉴价值。
  
  
一、治学与做人

  
  自古以来,中国的读书人就有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和历史责任感。“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是自孔子以来中国读书人的优良传统,也是他们九死而不悔的精神动力。在灾难深重、风雨如晦的近代中国,正是这种深厚的传统力量,使大批读书人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民族解放和思想启蒙运动,并将之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赵俪生先生可以说是其中颇为突出的一员。
  
  他早年参加左翼作家联盟,从事新文化活动,稍后参与“一二·九”学生爱国救亡运动;抗战爆发后,他毅然投笔从戎,走上了炮火连天的抗日前线。在斗争的实践中,他真心实意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新中国建立后,他又满腔热情地为新史学的建设忘我工作。即便是后来曾经遭到各种不公正的待遇,但他对国家、对民族、对事业、对真理的赤子之心却始终如一。可以说,他是一位具有社会和历史的责任感,嫉恶如仇,坦诚直率的真学者,一位真诚的爱国主义知识分子。同时也如其夫人所言,他又是一个“天生的自由主义者”、“人文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对自由、人文和理想自始至终不渝地追求,形成了他思想的脊柱和内在的人格(《赵俪生文集》,卷五,第314~316页,兰州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以下简称《文集》?。“由来高格调,发自好心肝”。赵先生在历经坎坷之后,之所以能卓尔成家,在治学过程中做出许多重要贡献,最根本的就在于他拥有可贵的书生意气和赤子深情,在于他始终没有放弃对真理的上下求索,在于他那”平实而有光辉”的精神世界。所以,他才能“治学不为媚时语”,更不会用学术去投机。这在昔日政治决定学术的年代实属不易,有时甚至要以生命为代价;而在许多人“著书只为稻粱谋”的今天,这也同样弥足珍贵。中华民族先进文化的建立,最终取决于无数埋头苦干、上下求索的一代又一代专家学者们的努力,取决于在各个方面去不断创新、发现真理。而他们的人格与成就,本身就是民族文化的“脊梁”与财富。
  
  
二、自学与“追补”

  
  赵先生从中学时代就投身于现代新文学运动。进入清华,他所学的又是外语。后来,他感到“历史学更深刻”,于是就从文学转到了史学。可以说,作为历史学家,赵先生是“自学成才”。实现这样一个大跨度的转变,不仅得益于先生的天赋,得益于他幼时家庭的熏陶,得益于清华园中学术氛围的影响和诸多名师的濡染,得益于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同时,也离不开赵先生独创的“追补”之法。
  
  先生晚年总结道:“‘追补’这件事,我一辈子经常思考。这个方法,我一辈子经常使用。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功底薄。”“‘人定胜天’,由根底浅薄到根底雄厚,是一个人为争取的过程,这就是我一生不断执行‘追补’的思想根源。”(《文集》,卷五第99~101页)
  
  “追补”之法始于先生十五六岁时,为了改变初中数学不及格的窘境,他一次买回10本很厚的数学练习簿,每天晚自习至少要作90道数学题,比别的同学多出二三倍,算不完不睡觉。遇到难题,就去请教班上的数学尖子,再不然去找老师,天天如此。不到一年,其数学分数上升到90以上,有时考100。这样一来,不仅在短期内彻底扭转了数学上的被动局面,而且考验了他的毅力,树立起自信心和自学的能力。此后,他便不断推广使用。正是通过“追补”这一行之有效的突击、自学之法,使他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很快在史学研究这一新领域登堂入室。例如,他二十四岁到三十一岁的七年间,在担负中学外语老师的繁重课业之余,他总是于夜深人静时,怀着深深的敬仰之情,潜心钻研明末清初思想家顾亭林和清初关中学者李二曲、王山史等人的著述,梳理十七世纪中期北方反清的遗民运动的头绪,终于在几年的“追补”后,于三十一岁时以一篇《清初山陕学者交游事迹考》而叩开了史学的门闱,并得到著名学者胡适先生的赞誉。此后,他到河南大学任教,受到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嵇文甫先生的影响;再后来,他在华北大学,又接受范文澜、艾思奇、何干之等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影响,花功夫“追补”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并对他一生的治学产生了极其重要的指导作用。1948年,他调往济南市委工作,又虚心向著名文献学家、考古学家王献唐先生学习,建立了“非正式的师生关系”,“追补”了近代学术史、古文字学、两周金文辞等方面的专业知识。在赵先生的学术生涯中,他一方面善于“转益多师是吾师”,虚心向前辈或同辈学者请教,另一方面,又通过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勤奋“追补”,使自己从无到有、由浅入深,打造了深厚的史学基础。最令人感动的是,在三年困难时期,他以“右派”之身被送往学校设在河西走廊的山丹县农场“劳动改造”。在经常挨批斗、遭打骂,甚至动辄被罚两三天不准吃饭,.同时又要被迫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的险恶情况下,他仍坚持在工暇休息时读史书,作笔记。农场同事称其为“太史公,牛马走”。直到六七十岁高龄,为了研究中国文化思想史,他又贾余勇,发奋“追补”“十三经”等先秦典籍。
  
  由此可以看到,“追补”不仅是赵先生毕生常用之法,而且是在“学然后知不足”的情况下,发愤攻关、自强不息的“君子之道”;是他能自学成才,几十年间在史学研究领域攻城略地、与时俱进的根本保证;也是他活到老学到老,学而不厌、智者长寿、思想常新的人生写照。
  
  
三、重视理论与独立思考

  
  赵先生平生治学,既重视史料、更重视理论。他常说不喜斤斤于考据琐节问题的“饾饤之学”,而重视思考和研究历史上的“大关节目问题”,倾向于透过纷繁复杂的历史现象,去探寻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及其复杂关系。他认为,高水平的史学研究,最终应该上升到历史哲学的理论认知层面。因此,他在毕生的学术事业中,能从大处着眼,敢于并善于抓住中国历史上的一些大的关键性问题,独辟蹊径,发人所未发,从相对深刻的理论层面提出自己的真知卓见。同时,他不仅对农民战争、土地制度等专史有独到的研究,而且注意上下连贯、左右横通,力求更加深入地认识和把握整个中国古代历史。华东师大历史系王家范教授认为,赵先生是继国学大师钱穆之后,晚近在大学里教“中国通史”课程最成功者之一?《中国历史通论》,第396页,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赵先生在史学研究中重视理论,尤其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指导作用,这是他成为卓然名家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更加可贵的是,他无论在任何政治气候中,都能始终以求真务实的科学态度来对待理论,既善于从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体系中汲取科学的方法,同时又拒绝以顶礼膜拜、迷信盲从的教条主义态度,去穿凿附会、套用经典作家的片言只语来任意解释中国历史。所以,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在他手中是完整、系统、开放、灵动的,他能经过自己的独立思考而深得其中科学、辩证的精髓,绝不拘泥于某些成说而将其教条化。早在半个世纪以前,他就掷地有声地说:对于马克思主义,“只学套语和不学套语,是一样的坏?我坚决反对掇拾唯物论的套语,而主张学习唯物论的实质”。为此,“就一定要重视史料中包含的客观性质,重视历史现象的具体性,即其多样性与复
  杂性,用规律性的红线,把显示历史多样性、复杂性的资料,一一贯串起来,得出来的,才不是抽象的、概念化的、公式化的历史,而是具体的、生动的和丰富的历史”?《文集》卷一,第20~24页?。这种科学态度恰恰是赵先生长期以来在学术研究中能高屋建瓴、进行理论思维的前提条件。在近些年来,学术界出现了“理论家淡出,学问家凸显”的趋势?李泽厚先生语?;但是赵先生毕生的实践和追求告诉我们,无论在任何时候,学术研究都不可能完全脱离科学理论的指导。完全排斥理论与迷信盲从理论同样是有害的。我们需要以务实、开放、创新的科学态度来正确对待理论,通过自己的独立思考,去合理地吸收其长而避其短。只有这样,我们的学术研究才有可能登上理论思维的高峰。
  
  
四、文史哲兼容互补

  
  大学时代,赵先生所学专业为外语,并热衷于进行文学翻译和创作。后来才改行转投史学。这种非历史科班出身的独特经历,却在无意间造就了他相对特殊然而合理的知识结构——融文史哲于一炉,彼此兼容互补,相得益彰。所以,在老一辈史学家中,赵先生不仅以理论功底深厚、外语基础好见长,而且尤以口才、文采著称。读先生的论著,或听先生讲课,绝无枯燥、滞涩之感。相反,在为其理论分析之透彻、逻辑思维之缜密而叹服的同时,其语言之形象生动、其叙事之深入浅出,都无不体现着巨大的艺术感染力,令人乐此不疲。赵先生的学术研究,可以说在借助理论思辨的统摄、文学的表达方式上,达到了相当高的统一,实现了思想、史料与形式的完美结合,真正体现了“大师的风范”与水平。这也从一个侧面反证了以往大学教育中过分强调专业分工、学科界
  限所造成的“弊端”。今天,我们要培养新世纪所需要的“大师级”学者,各相关学科的交叉渗透、兼容并蓄,实在是必不可少的。
  
  总之,读《赵俪生文集》这样的书,不仅可以使我们认识一位睿智长者及其治学、为人,而且可以由此而认识那个时代、那段社会的学术史,其收益是多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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