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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可口可乐化与冷战》

2002-12-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潘小松 我有话说

我是在满是秋意的季节去萨尔茨堡参加“美国大众文化”研讨会的。那里的美国研究研讨会有半个世纪的延续。会议虽然有欧亚美拉几大洲的代表出席,但真正的议题还是欧美两家的事;再具体点,这次是英国、德国、奥地利和美国的事。好跟美国人较劲的法国人没有参加。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波兰、希腊,西班牙乃至挪威虽然有代表出席并发言,毕竟还是隔靴搔痒,交不了锋的。唱主角的这次是东道国奥地利。落实到人头上就是萨尔茨堡大学那位副教授瓦恩莱特纳(REINHOLD WAGNLEITNER)。虽然我跟他都属于容易有偏见的人,话不太投机,但我不得不承认他那本《可口可乐化与冷战》(COCA-COLO-NIZATION AND THE COLD WAR)写的漂亮,能给人以美国研究新的视角——欧洲人或奥地利人的视角,并且读起来不感觉枯燥乏味。为了证明我的偏见不比他深,我向中国同行推荐他的这本300页厚的书。《可口可乐化与冷战》有个副标题“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在奥地利的文化使命”(THE CULTURAL MISS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AUSTRIA AFTER THE SECOND WORLD WAR)。英文译本是美国北卡罗莱纳大学出版社(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出版的。
  
  1953年,路德维希·马尔库斯在《欧洲的反美论调》里写道:“欧洲与美国已不复存在;西方文明现在只有我们称之为美国的阶段,因为它诞生于一块名为亚美利加的欧洲殖民地……如今,欧洲是自己的殖民地的殖民地……正在变成第二个美国。”瓦恩莱特纳在《可口可乐化与冷战》的第一章开头引这样一段话是很耐人寻味的。另外,广征博引欧洲人对美国的感受是他这本书的最长处。
  
  1849年,奥地利讽刺作家约翰·涅斯特洛伊在自己的剧本《夫人与裁缝》里提出让欧洲人感到彻骨的问题:欧洲会不会成为宾夕法尼亚(美国的一个州)的一个省?或者,北美会不会成为法兰克福的郊区?在瓦恩莱特纳看来,虽然美国式的生活方式已然征服欧洲,这个问题仍不容易回答。大诗人歌德曾经感叹:“美国,你胜人一筹!”在写作《诗与真》的间隙,他居然有暇建议魏玛的当家人投资墨西哥银矿。
  
  瓦氏的研究也有坚实的数据的。欧洲人发现美洲大陆不仅增加了五倍于旧大陆的生活空间——1492年之后有四千二百万平方公里新大陆可供欧洲殖民者居住;而且“给欧洲人的经验与知识,希望与梦想,判断与错误判断,行动与错误行动张启了无限的可能性。”瓦氏认为欧洲人跟亚美利加的麻烦从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就已经开始了。
  
  亚美利加是天堂抑或是地狱?自新大陆被发现起,欧洲人便对那块土地充满幻想。不止是选择移民的人对这块土地充满遐想,就是留在旧大陆的人脑子也没闲。这一浪对亚美利加的好奇席卷了整个欧洲。越来越多的移民和越来越改善的交通和通信方式使一大批欧洲人间接或直接与美洲发生联系。到十八世纪初,“亚美利加”在欧洲人眼里还只是中美洲和南美洲,“美国”的概念是“独立战争”之后的事情。欧洲人的沮丧失败感使美洲的镜像不免扭曲。“我们对现实的美洲提出的实际问题很少能找到答案。我们大抵是在他人的眼里发现美洲的;欧洲人视线里的美洲是‘奇异的新世界’的意象。”欧洲人在美洲找到的是天堂,或者说发现美洲是欧洲人的错误?在瓦氏看来,提这些问题本身说明欧洲人想给新大陆建构个什么。“我们不能在美洲的现实和作为象征的新大陆之间建构认知上的高低。”美洲的情况是事实和虚构交织在了一起。
  
  欧洲人在后来的美国面前表现得无助。欧洲人对美国所发的陈词滥调和美国对欧洲的偏见使欧洲人的无助感加深。1944年在盟军登陆意大利之前,巴顿将军对他的部队说:“你们中的许多人血液里流着德国人和意大利人的血,但记住,你们的祖先如此热爱自由,他们放弃了家园和故土,远渡重洋寻求自由。”瓦氏讲这段话时有着欧洲人的不自在。
  
  尽管不自在,瓦氏还是承认美国不只改变了欧洲人的物质生活。美国对欧洲的心智生活也发出了强有力的挑战。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和培根的《新亚特兰蒂斯》的理想国都是以新大陆为背景的。1776年《美利坚合众国独立宣言》和随后的拉美革命对旧大陆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发展都产生了重要影响。1835年和1840年,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两卷著作分别出版,他预言美国的民主发展对世界未来有着重要影响。1780年,马萨诸塞前英国总督彭诺尔观察到“美国成了一颗新的大行星,它不仅会影响其它行星的轨道,而且会取代整个欧洲世界体系引力中心的位置。”约瑟夫·曼德里窿则说:“从前是我们奴隶的新世界,大抵是我们自己移民构成的新世界,反过头来要奴役我们了。”
  
  由于经济和政治压迫,越来越多的欧洲人洪水般涌向美国,美国无疑是他们的天堂。移民书信,游记文字成为传递美国信息的媒介,报纸杂志也为欧洲人塑造着美国。曾经是社会精英沙龙里的话题,现在成为街谈巷议。“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美国成了欧洲下层社会希望的灯塔。尤其在爱尔兰,挪威,俄罗斯,意大利半岛,德语国家,巴尔干国家以及哈布斯堡王朝统治的非德语地区,美国成了自由的象征。欧洲的音乐世界也染上了美国热。据瓦氏的研究,1733~1831间,欧洲有十多部歌剧以美国为题材。1770~1800间,有约一千种德语文学作品涉及美国话题。1782年克瑞夫克尔的《美国农夫书信》出版不久就有了许多译本,在德语国家也很受欢迎。瓦氏认为这本书已然含有“美国梦现代神话的基本因素”。现代神话基于如下观念:美利坚合众国是共和体,是启蒙了的政府;美国是自由的土地,是个人通过劳动实现自我的地方;那里的边疆是荒野,有着无限的可能;美国社会没有阶级差异,在那里有着新的人格;美国是大熔炉,正蒸蒸日上,是未来的世界主宰。克氏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先驱地位及在传播美国神话上的作用在瓦氏看来是无庸置疑的。
  
  美国西部小说也如春风野火般在欧洲蔓延。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欧洲人热衷于读库珀(J·F·COOPER),西部小说成了旧大陆戏剧的承继品。1843~1875间,欧洲人自己写的西部小说就有八十多部。美国在欧洲人眼里到十九世纪时仍是个不毛之地。未沾染文明。美国的历史是大部分欧洲作家所忽略的。真正有幸一睹美国风光的欧洲作家则大失所望。比如狄更斯。他认为美国是“倒错的伊甸园,是伪装成天堂的荒蛮之地”。狄更斯抱怨美国的物质主义和商业文化。他对美国公民的自由观也有看法……卓有影响的批评家马修·阿诺德说美国民主缺乏尊严,没有灵魂;缺乏情感,缺乏教育;太追求舒适,物质主义;“假谦虚,假勇气”。吉普林说“在美国罗密欧不够,阳台却太多。”霍普特曼(GERHARD HAUPTMANNO的小说《亚特兰蒂斯》(1912)攻击了美国社会的丑陋和空虚。诗人里尔克认为美国式的机械化象征着人文的敌人。卡夫卡的《美国》充满着孤独和现代商业不人道的主题。韦德凯恩(B·F·WEDEKIND)的作品里美国人是“资本主义动物”……
  
  后来的故事是众所周知的了。瓦氏的书主要写美国在奥地利的文化使命。他的主要论点是冷战期间美国的文化宣传在把奥地利人和欧洲其他国家的人融入美国文化方面起了很大作用。“美国化”不止是市场和消费主义的结果,而且是美国精心策划的结果。一开始,美国官方的文化项目是开发来让欧洲人看看美国高雅文化的。结果,被接受的倒是美国大众文化。可口可乐和摇滚乐无处不在。“美国文化霸权在奥地利生活里随处可见:新闻、广告、喜剧漫画、文学、教育、无线电台、音乐、剧场以及时尚等等。”瓦氏说结果犹如第二次发现美洲新大陆。
  
  瓦氏的书是一本谈资本主义的有趣的书。其他欧洲国家的人对美国文化的反应也给我阅读这本书增添了乐趣。比如,有一次正式晚宴结束后在啤酒屋跳舞,我问英国代表为什么不把领带除掉。他说我们以前结领带时征服着全世界,后来学美国人不结领带就把世界给丢了。希腊代表说我们有苏格拉底的时候,美国人还是树上的猴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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