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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者的视野和视点

2003-04-07 00:00:00 来源:博览群书 张桂华 我有话说

前两年写过一篇学者与文人的比较文章,因其中有些表述没有把握,就搁置一旁没再理会。但其中有些句子仍记忆犹新,比如其中谈到,学者主要在体制内,而文人大多在江湖上,这种生存状态的不同,很大程度上也就形成学者和文人立身处世的不同。即便在学者之中,所持立场也有不同,有主要做策论眼光向上以备咨询的,有主要做时评批判社会现象为民请命的,当然更多的还是经营自己园地做本分研究的。治学方式上也有差异,有高屋建瓴气魄宏伟大施屠龙术的,有细微谨慎仅仅磋磨小专题的,还有既屠龙也专题但同时还热心于介入时下社会的。
  
  立身处世不谈,治学方式的数种分别却是各有短长难分轩轾的,无论长远或眼下,这几类学者都为社会、为学术所需要,也是一个进步开放社会应有的正常景象。难分高下,也不妨碍个人偏好,就我来说,在数种治学路径中,更欣赏也更喜欢的还是后者。而在我看来,胡守钧正是这种风格的学者。
  
  胡守钧是一位社会学学者。作为一个社会学学者,免不了要持有某种描述社会的整体性理论。近半个世纪以来,描述社会的最有影响的社会学理论模式主要为两类,一类是冲突论,将社会分为对立冲突的两极或两个相对的部分,这为我们所熟悉也更易于理解,尽管我们不是经由严格意义上的社会学理论途径加以接受的。另一类,就属二次大战以后风行的帕森斯的功能论了。若以这样粗疏分类,胡守钧有关社会的总体性理论无疑是归于后一类的。
  
  帕森斯承袭了孔德的社会统一体观念,将社会看作为一个有机整体,看作是一个具有自我调节整合功能的大系统。从出现的时机和背景看,帕森斯的功能论是合于保守主义潮流的,它在战后西方社会的出现,“符合增长的经济和社会在温和的‘福利国家’庇护下呈现的稳定”(?法?利奥塔尔《后现代状态》)。胡守钧同样是将社会看成为一个大系统,但这里的借鉴沿用却不是简单的照搬挪用。在中国研究社会学,或者说以社会学研究中国社会,只能以中国社会为基点。而在中国的特殊语境下,在中国二十年来从计划到市场、由封闭趋向开放的特定国情下,胡守钧的中国社会系统论与西方功能论,则具有着貌合而神离、迥然不同的社会学含义。
  
  他将中国社会看作一个大系统,从中再析取出政治系统、经济系统和文化系统三个子系统,从这三个系统各自运行规律以及三个系统的交互关系,树立起一个分析模型,由此展开对中国社会的宏观和微观的研究分析,逻辑地指明二十年来的改革开放对于中国社会的及时性和合理性,其中存在的严重问题,以及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向和方法,即在经济上进一步市场化,政治上“走向民主新秩序”。还不止此,对中国社会这个大系统怎么看?胡守钧的视野伸展向古今上下,一是“走出轮回”,一是“走向共生”,这是他两本著作的书名,也是他对中国社会当下和今后走向的最高概括。中国几千年盛衰存亡,从民主民生角度而言,无论是秦皇汉武,唐宋明清,无论是袁世凯还是蒋介石,在他看来,只是大大小小的“轮回”。中国社会要获得实质的进步,实现现代化,只有摆脱这一“轮回”的窠臼。至于他五六年前即提出的“社会共生论”,那时还只是展望,而今天却已成为再现实不过的问题了。
  
   “何谓社会共生论?社会共生论以人人平等为前提。每个人生而平等。勿论信仰、阶级、性别、职业、年龄等所有生物性和社会性的不同,只要你尊重他人的公民权利,那么你也拥有同等的公民权利。人之间有不同利益,团体之间有不同利益,阶级之间有不同利益,当然有冲突有竞争,但是冲突和竞争不是要消灭对方,而是以共生为前提。”这不是中国社会目前最需要予以注意的大问题么?明乎此,免蹈“轮回”的复辙也就大有望了。
  
  从学理上看,胡守钧的系统论应该说并没有多少独立创发,但他的理论工作却不主要在这一层次上用力,这只是他分析具体问题所设的一个框架、一个功能性的理论模型,是他观照现实而必须展开的远景视野。他的描述社会的整体性理论未必不能细化和深入,他却无意于此,他的眼光紧紧关注的是中国当下,视点始终落在朝向开放和进步却也问题丛生的的社会现实。
  
  听起来像是讥讽,社会学研究什么?研究社会,研究其他学科不研究少研究的社会问题。这其实是大白话和大实话。社会学不研究社会,还研究什么?社会学者当然也可以专注于建立基本模型,也可以用心译介西方理论,但无须做怎样说明即可明白,相比之下,更为需要的却是对中国当下本土问题的研究,中国的社会学要成熟,欲建立起中国特色的社会学流派、理论和范畴,一切也只能从此而出,这是基础工作,既为社会也为社会学本身,舍此而别无他途。
  
  胡守钧恰恰用力于此,这方面的工作他做得极为出色,论述也更见精彩,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他的“社会共生论”或许还没引起多少社会反响,可他对中国当下社会问题的分析解说,对一些社会现象、社会特征的阐说论述,却早已广为人知,为人们耳熟能详。
  
  如他的“权力经济”说。“何谓权力经济?简言之,乃是一种以权力为轴心的经济运作形态。”其特征,权力病变为一种特殊资本;权钱效应所聚集的金钱,不可能投入再生产。其直接后果:一不能增加社会财富,二促使金钱围绕权力聚集,三树立了不择手段、非法窃取金钱的楷模,四刺激了反社会性消费。权力经济的形成原因:一,权力滥用,二,权力资本化,三,缺乏舆论监督。论述简洁明了,问题的表现、恶果和根源,揭示得清清楚楚,正应了他写文章的简洁明快规矩,决不将一句话说成十句,而只会将十句话并为一句说出。权钱交易现象,今天早已为人们所熟悉,成为反腐败的重要内容,他的论述若不是最早也是最早之一,而且不是出于愤激的泛泛而谈。
  
  直面当前,随时及时地针对社会问题给予解析提炼,胡守钧这类精彩论述所在多是,还有如“无主体所有制”,如“土地问题”。不过,其中最著名也最具广泛社会影响的,当推他在1991年提出的“灰色收入”说。须知,其时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尚未正式提出呢。同样不是泛泛而谈,同样是探源析流,从现象定性始,至后果原因及可能的治理措施终。何谓“灰色收入”?不伦不类,介乎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收入。表现:两大部类,一为权钱效应之显现,二为劳动力价值的畸形体现。不制止遏制,其社会后果计有多少多少,怎样制止遏制,又是如何如何。
  
  有一类非正式指标:作家的成就,体现在所创造人物是否能成为典型形象;哲人的成就,体现在发明的思想是否能成为时代精神;而学者的成就,则体现在所提出概念能否为公众接受并得到广泛的应用。若以此标准衡量,胡守钧“灰色收入”说确当得起这样的评衡,因为“灰色收入”不仅为公众接受,事实上,已成为我们社会使用频率最高的名词之一了。试想,假如缺少这一个极具概括力、生动形象且富色彩的概念或名词,我们的讲话行文中要费劲费词多少?
  
  近来,对一部分专家学者津津于在媒体频频亮相作秀,人们颇有微言,但胡守钧却沾不上边,尽管他也在电台电视上做谈话节目。原因很明显,一则有限,再则他所谈都是社会问题,所讲都出于学理学问,完全是守本分地按牌理出牌。年龄和精力,使他不能西走黄河,术业有专攻,他也不曾南下探访“红灯区”做个案,不过,一个社会学者还怕找不到问题?社会学易为外行诟病在此,而社会学者的优势优越之处不也正在此?诚然,做小题目尤其是几十年专做一个题目易出成果,可说得夸张点,学者的社会责任心呢,特别是作为一个社会学学者的现实关怀呢?还是那句话,就看你怎样为自己定位了。
  
  胡守钧的视点,可说始终落在中国社会的当下和现实,落在具体的社会问题上,这样也就可理解他的一系列热点批评了,关于气功《周易》、关于汉语纯洁化、关于企业文化、社区文化等等,可以说驳杂,也可以说渊博,可以说耍得太开,也可以说投身入世,但一以贯之渗透其中的是一个学者的职责担当。即便对学者而言,一个社会需要冷眼也需要热心。实在说,热心背后未必没有冷眼,或者冷眼之下,热心才可能有更准确的投放和寄托。
  
  写到这里,想起最近一份全国文化大报刊载的胡守钧谈话,主题又是热点,关于诺贝尔科学奖,主持谈话的记者在开场白中说,胡及其另两位嘉宾是“科学外行”,所以请他们从外行角度来谈谈诺贝尔科学奖,以提供更多的角度云云。记者可能太年轻,不了解他的经历,再则就是将科学作技术“窄化”了。
  
  胡守钧在三十多年前原本就是学物理的,而后再转系学哲学的,这还不算,如果要揭点老底的话,他还是西方科学哲学的信奉者,不说颇有造诣至少是很有心得,二十年前,他就和一些老牌物理学家一起写过科学哲学的专著。若以我的就近观察,西方科学哲学和中国鲁迅,就是他的主要精神资源。
  
  (《走出轮回》、《走向共生》,胡守钧著,山东友谊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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