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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史的绿色批判

2003-08-07 00:00:00 来源:博览群书 王纪潮 我有话说

记得七十年代末根据瑞士科幻作家冯·丹尼肯(E.von D·niken)一本讲宇宙文明的小册子《众神之车》改编的电影《想往未来》传人中国,那时“文革”刚刚过,其内容让我激动了好久,我后来又找来该书仔细读了一遍。如今书中的内容泰半已忘却,印象仍然深刻的是欧洲人于十八世纪发现距智利二千多英里的太平洋中的复活节岛(Easter lsland)上有六百多个重五十多吨的巨石像,而岛上居民不过三千,没有任何资源可以利用,这些巨石像是怎样从岛的一端到另一端,岛上的原住民已不知晓,作者认为石像乃宇宙生命所制造。随后这个无稽的故事在大众传媒中流传渐广。
  
  复活节岛的巨石像究竟是不是地外文明所为,我并不关心,重提这个话题是因为最近在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8月出版的一本史书中又读到了它。作者在全书的开篇就引证了新的研究成果指出复活节岛的巨石像是人力所为,它们从岛屿的一端运到另一端不过就是圆木运送,到1600年,岛上的树木全部砍伐殆尽,复活节岛的文明就戛然而止。这就是英国历史学家克莱夫·庞廷(Clive Ponting)在1991年出版的《绿色世界史——环境与伟大文明的衰落》(A Green History Of the World:TheEnvironment and the Collap8e Of GreatCivilization)第一章“复活节岛的教训”所讲的故事。庞廷本人是威尔士南部的斯旺西大学(University College,Swansea)的高级讲师,是知名的全球环境政治史的专家。该书由Sinclair-Stevenson Limited出版,曾名《绿色世界史:自然、污染、与社会的瓦解》,1993年企鹅出版社改成现在的副标题后又再印。当时伦敦的《观察家报》评论该书时说:“如果说在这样一个主题上,有一本书可以激励热心者,平息批评者,唤醒无知者,那么,这就是此书。” 一、人类历史的二次转变 看看庞廷的书名就知道这并不是一本传统意义上的历史书。在我们习惯的阅读经验中,中外“历史”的本意都是指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由于人类行为的不确定性,增加了历史的宿命色彩和阅读的情趣,人们尽管以之“原始察终,见盛观衰”(《太史公自序》),但真正借镜历史教训的人却并不多。科学的胜利使实证主义大行其道,“历史”也自认为是一门社会科学而主动地变成了政治工具,寻找规律和历史进程的逻辑性成为“历史”的主要任务,这也使得现代的历史读本枯燥无比。学者们当然希望改变这种状态,像反对实证主义历史观的柯林武德(R.G.Collingwood)就把“历史”定义为思想史,尽管他本人希望跳出寻找历史普遍规律的圈子,但并不否认历史只是研究人类的活动。庞廷的书打破了历史仅仅是人类的单边行为的模式,环境首次成为叙述的中心。我想,如果有什么“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研究,该书是可以厕身其中的。
  
  在当今的社会中,“绿色”绝对是一个政治正确的符号,但还没有人从绿色的角度来尝试写人类文明的历史。我们从庞廷的《绿色世界史》中却看到,人类文明的进程第一次没有成为史家称赞的对象,它只是环境史的陪衬,绿色才是该书的主角。作者自己不无谦虚地讲,其著作在学术上不敢称有原创性,但是在他所阅读过的大量史书中,并无一位作者有一个特别的“绿色”视角。作者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注意环境与人类文明的关系,经过二十多年对环保事业的支持之后,作者发现“那些‘绿色’命题已经不再仅仅是自然界的状态问题,也必须包括像对资源和能源的使用、贫富分配、人们如何对待他人、以及人们如何看待他们所继承下来的这个世界等等这类核心问题”(《前言》)。比如上面所说的复活节岛的文明衰落就是因为当地的部落在竞争中发展出了一套复杂的石雕“阿胡(ahu)祭”以消磨时光,结果导致了岛上的树木资源耗尽和生态灾难的连锁反应。他写作此书的基本目的并不是希望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而只是希望在历史的语境中提醒人们注意,“历史”并不仅仅只能从人类的角度来观察。 庞廷认为人类历史的百分之九十九对环境没有发生什么影响,这个时代约有二百万年。真正对环境起作用的是人类历史上的二次大转变;农业转变和能源转变。一个发生在新石器时代末期,一个发生在十七世纪工业革命和科学开始的时期。
  
  有关农业的转变,以往的考古学的证据倾向于认为是偶然栽培植物的优势提供了更多的食物以使农业蔓延开来。但是后来的研究却发现,野生粮食的营养远远高于驯化的品种,且在产量上也毫不逊色。例如,以色列的野生二粒小麦一英亩产量有2500到4000磅,已等于中世纪英国的小麦产量。墨西哥野生玉米只要3.5个小时的采集就足够一个人吃10天(44页)。有学者认为,农业革命的发生使得人类不必花费大量时间觅食,有了更丰富的营养(R.J.Braidwood,“农业革命”《农业考古}1993年1期)。但是从非洲布须曼族(Bushmen)的昆人(Kung)那里的调查发现,昆人有84种植物、54种动物可以食用,与现代人的食谱相比,种类、热量、蛋白质全部超过,而满足生存需要的工作时间一周只有2.5天(24页)。在作者看来,与采集和狩猎相比,农业决不是一种容易的选择,它的惟一优势是在小面积土地上提供更多的回报。那么是什么导致了人类社会的第一次大转变呢?作者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冰河后期的气候变迁带来的植被变化、二是在10000年左右世界人口突破了400万,这是当时人类社会维持采集、狩猎生态系统的底线。庞廷认为这个变化不能称为“农业革命”,它不是人类为了定居有意采取的方式,而是漫长而无目的的积累所致。
  
  农业的出现使人类社会走上了文明发展的不归路。农业转变在人类文明上的意义是引入了食物私有的观念,剩余的粮食可以供养神职、官吏等非农业人口,历史成为“剩余的粮食产出的获得与分配,似及用它来干什么的历史”(61页)。不过在庞廷眼中,这场转变却是人类对环境施加影响的开始:植物的多样性和永久性植被被单一庄稼取代;土地营养循环被人工施肥扰乱;土地涵水结构被灌溉损坏。书中举证了苏美尔和埃及等许多文明的例子。例如:公元前3500年,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小麦、大麦产量相当;到前2500年小麦产量只有粮食产量的15%,前1700年已经没有小麦产量了。原因在于小麦只能承受土壤含盐0.5%,大麦却可以在二倍于前者的土壤中生产。灌溉盐碱化导致粮食的减产使苏美尔文明最终崩溃。尼罗河的定期泛滥是埃及农业的屏障,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为了大规模出口棉花到欧洲,在当地建立了第十个人工灌溉系统,仅仅四十年;农:田就彻底盐碱化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为防洪涝又修建于阿斯旺高坝(坝高110米),人类这种看似科学理性的行为其最终结果是使尼罗河附近失去淤泥的农田只能使用昂贵的化肥维持产量,把埃及农业真正的基础彻底毁灭了。
  
  比起农业的转变而盲,十七世纪后期开始的第二次转变一能源转变才涉及到这本“绿色历史”的核心。在农业社会中;所有使用的主要能源如人力、畜力、水力、风力乃至木材都可以再生,因此农业的转变在生态环境上看仍然是具有可逆性的;环境尽管有所破坏,但是发生影响,的时间则是漫长的,加之世界各地文明都有“天人合一”之类的意识形态,以征服自然为目的的人类行为多少受到了抑制,农业与环境损坏的关系也不那么明显。十七世纪工业的出现打破了人与自然的微弱平衡,它首先造成了传统木材燃料的紧缺,其次是开始使用的不具可逆性的矿物燃料(煤炭),使人类行为与环境破坏的因果关系一下子就清楚了。比如在美国,十九世纪的每座鼓风熔炉毁掉250英亩森林,俄国阿尔汉格尔(Archangel)附近的一家年出口1000‘吨的钾碱厂,每生产一吨钾碱消耗1000吨木材(305页)。在英国,工业化迫使煤炭这类不能再生的能源成为支柱,从1800年到1850年,其煤炭产量由1000万吨增至5000万吨,1900年达到2.25亿吨,伦敦也成为第一个遭受大气污染的城市,而这一年世界煤炭的消费等于毁掉了3个英国面积大小的森林,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用木材支持工业化生产(310页);到二十世纪,石油、核能依次登场以维持人类现代化的消费水平,但是它们和煤炭一样都有致命的弱点:不可再生性和污染性,同时它也造成了环境损害的不可逆性。
  
  能源是工业化的血脉。根据·1987年世界环发组织布伦特兰,(G.H,Bmndfland》委员会报告中的数据,全球性变暖、城市工业大气污染和环境酸化这三种大气污染皆拜煤炭、石油等不可再生的能源所赐;而核能的危害在切尔诺贝利的核灾难中更是令人触目惊心,它在数百万年后仍有核辐射危害的核废料问题。如果按照,1980~1995年能源消费水平4.1%的年增长率,就能造成2020年的地球显著变暖,(我们共同的来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15~59页)。如果说气候变暖还只是慢慢影响人类的话,能源燃烧造成的环境酸化就确实发生在我们周围;矿物燃料的燃烧和硫化铁矿的冶炼是酸雨之成分二氧化硫、二氧化氮的主要来源。庞廷在书中提供了一组数字,1860年世界二氧化硫约1咖万吨,1910年5000万吨,1970年达到1.5亿吨,其中大半是24个西方工业国家排放的。之后,二氧化硫排放继续增加,但主要的排放国家变为苏联、东欧和中国。其结果是河流、湖泊的生物逐渐灭绝。以世界环保做得比较好的北欧为例,有2000多个湖泊被严重酸化,所有湖泊的1/4不再有任何生物(390页)。
  
  把农业的转变和能源的转变当作人类历史上重大事件不是新观点。人类学中文化唯物主义的代表人物莱斯利·怀特(Leslie A.White)就曾指出,文化是一种利用能源的机制,农业革命和燃料革命就是历史进化的二个关键,只要太阳可以为地球提供燃料,文化就将继续推进、(《文化的科学》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347~75页)。庞廷的观点与怀特截然相反,他说:“工业化世界仍依赖于不可再生的资源,这显然是固守着几千年来对待木材的习惯和期待,将后来的矿物燃料也看作似乎不可耗竭”(320页)。在他看来,人类历史的两次转变或者说进步都没有计算环境损耗的因素,第尸次转变的后果见诸于复活节岛文明的衰落。第二次尚在发生当中,结果如何他虽然没有讲,可是读者心里都很清楚,庞廷本人实在是不喜欢怀特等人乐观的文明进步观。
  
  二、人类韵发展是理性的吗?
  
  在当今的历史著作当中,像庞廷这样不谈政治、军事、生活史等等而以生态破坏为中心的历史著作是非常少见的。不知是不是受到柯林武德的影响,庞廷在书中专门讲到了环境的思想史(笫八章),除了质疑人类历史的进步神话之外,他严厉批判了“欧洲人看待自己周围的那种(即人类是世界的主宰)思想方式”(180页),他从思想史的角度重新定位人与自然的关系,使全书的绿色主题得以深化。在我看来,这是该书的最大的一个特点。
  
  在西方的历史上,有两个令我们神往的时代。这就是雅典时代和文艺复兴时代,所有的教科书都称它们是摆脱愚昧走向文明、张扬理性旗帜和以人为本的时代。雅典时代的意义在于确立人类的崇高,人甚至有了与神平等的地位。色诺芬(Xenophon,前430~前354 BC)借苏格拉底的口说到,众神是为人的利益安排一切,人比其他动物更高贵,(《回忆苏格拉底》商务印书馆1986年,28~30页)。亚里士多德甚至说一切生物为人而生,乃至于对它进行战争也是自然正当的行为(《政治学》商务印书馆1983年,25页)。这种思想在西方哲学中一直被认为是科学和理性的来源。当然还有《圣经·创世记》中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人类让其征服地球的观点与之配合,共同形成了日后人类利益高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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