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艰难的反叛和漫长的告别

2003-08-07 14:06:00 来源:博览群书 张远山 我有话说

质诸世界历史,所有民族的重大精神变迁都始于诗歌,因为诗歌是一个民族最敏感的神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旧时代结束了,新时代开始了。按中国人的观念,彼时距“五四”新文化运动已经过了一个甲子,周而复始的时间进入了新的轮回。于是中国人重新唱起李叔同作于“五四”时期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胡风作于“五四”之后半个甲子(1949年)的诗歌《时间开始了》被赋予新的阐释,时间再一次重新开始——用流行话语叫做“开始新的长征”,这一长征迄今尚未抵达终点。
  
  八十年代的民间诗歌运动是全国性的,上海的诗歌运动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实早在七十年代末,民间诗歌运动已在全国兴起,如北京有北岛、芒克等人创办的《今天》,上海有王小龙、蓝色等人创办的《实验》——这两个刊名告诉我们,中国人正在义无反顾地告别“昨天”,在政治和艺术等各种领域全面开展“实验”。然而告别是艰难的,告别仪式十分漫长,实验的成果相当有限,直到二十年后我撰写此文的今、天,告别的慢镜头依然纠缠着我们,“昨天”梦魇般挥之不去。
  
  总体来说,八十年代的诗歌运动比七十年代的诗歌运动规模更大,参与者更多,但两者都是非学院化的,虽然受《今天》、《实验》(他们被称为“朦胧诗人”)的鼓舞而投身诗歌运动的后继者们(他们被称为“后朦胧诗人”或“第三代诗人”)大部分都进入了刚刚恢复招生的高校,但学院中的诗人与学院外的诗人一样反叛。当时还没有学院派与非学院派之分——今天似乎已经有点泾渭分明了,被称为“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因为彻底的告别一定是反叛的,因此在“告别”的时代;学院中的诗人甚至比学院外的诗人更为反学院。
  
  八十年代初期,上海的诗人主要集中在复旦大学、华东师大、上海师大等设有文科院系的大学里,尤其是中文系里。这些分散于不同高校的诗人大都互有交往,学院外的诗人也经常出入这些大学,与学院内的非学院派诗人广泛接触(学院内那些不反叛的诗人现在大多已经成为作协的诗人,这些人或许在统编教材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不属于本文的主角)。这是上海诗歌运动的酝酿期和准备期,或者说是各据一隅、各自为战的力量积蓄期,全国的情况也大抵相同。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各地民间诗人开始由分散走向联合;纷纷办起了各种民刊,如四川有《非非》诗刊、南京有《他们》诗刊、上海有《海上》、《大陆》、《撒娇》等。
  
  《海上》、由我发起,于19855年2月16日假座华东师大丽娃茶室成立,《海上》诗刊首期于3月问世。成立前多次与基本成员(都是八十年代初诗歌运动酝酿期和准备期的佼佼者)进行了单独协商和集体讨论。《海上》之名由刘漫流提议,获得了大多数同仁的首肯。《海上》最初创办时的基本成员是: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的刘漫流、周泽雄(诗歌笔名“天游”)、张远山(诗歌笔名“海客”)、杭苇(他们四人在校期间已自办油印刊物多种);毕业于上海师大中文系的王寅、陈东东、陆忆敏、成茂朝(他们四人在校期间也自办油印刊物多期);毕业于上海机械学院的孟浪,不在学院的默默等。《海上》之所以没有复旦大学的成员,是因为《海上》愿意接纳的毕业于该校的诗人当时都不在上海,如张真远嫁海外,卓松盛毕业分配至北京工作。
  
  《海上》创办后又不断有新的成员加入,后因多种原因停办。其后孟浪与郁郁等人又创办了《大陆》,默默与京不特等人又创办了《撒娇》,孟浪与东北诗人徐敬亚在深圳举办了《全国诗歌流派大展》,刘漫流、默默、盂浪等人则参与了全国性民间诗刊《现代汉诗》的创办和编辑。总之,从八十年代中期以后,上海的主要民办诗刊不再局限于小范围,而是面向全市或全国。
  
  需要补充的是,“海上”并不局限于诗歌。也许是受到《今天》诗刊与“星星画展”之互动的暗示,但更主要是出于对近代以来诗歌与美术之互动的认识(如未来主义之于诗歌和美术、超现实主义之于诗歌和美术等),我向“海上”同仁建议增设美术部,获得了大部分诗人的赞同,不少上海画家也愿意加盟。“海上”美术部由陈立凡(毕业于上海轻工艺学校)和杨晖(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等人负责联络,举办过多次画展,如“海上”成立日在华东师大丽娃茶室举办了“陈立凡画展”,1986年6月又在徐汇区文化馆举办了“四人画展”(杨晖、王小君、龚建庆、邹世龙)等。《海上》诗刊的封一至封四刊登过龚建庆(阿大,自学成才)、王小君(毕业于上海师大艺术系)等人的版画。
  
  另外,我还曾打算俟条件成熟后向“海上”同仁建议增设学术部,后因文化气候改变及内部分歧增大,我退出“海上”开始十年面壁,学术部来及正式设立,未能对:海上”诗人和“海上”画家的作品开展任何学术批评。这至今成为我个人的一大遗憾!
  
  八十年代以后至今,“海上”诗人的基本情况是(仅就我知道的而言,来必完全也未必准确):我和周泽雄于九十年代中期以后离开教职,成为体制外的职业作家。刘漫流始终供职于上海一所大学。杭苇目前供职于深圳—家报纸。王寅离开教职以后辗转于各种形式的媒体,现为《南方周末》驻上海站的记者,陆忆敏离开教职以后,目前是上海某区一个街道办事处的主任。陈东东先供职于上海市工商联,现成为职业诗,人。成茂朝从,一名教员变成一位商人。盂浪漫游全国后于九十年代中期远赴美国。默默成为广告从业人员,近来定期举办诗歌朗诵会。郁郁长期闲居,但一如既往地热心于各种诗歌活动。京不特先出家为僧,还俗后赴丹麦攻读哲学,目前正从事克尔恺戈尔著作的汉译。这些人现在有的已经不再写作,继续写作的也未必局限于诗歌,不少人已经把写作领域扩展到小说、散文和学术。
  
   “海上”画家的基本情况是:陈立凡于九十年代初赴南斯拉夫,九十年代末科索沃战争期间回国;因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的采访一度成为新闻人物。杨晖于九十年代初赴法国,九十年代中期回沪暂居数年,目前暂居台湾从事创作。最令人悲痛的是,龚建庆于九十年代中期在一次事故中溺水身亡,这一事件似乎预示着八十年代“海上”艺术家们的反叛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激情的挥霍而告一段落:二十世纪/叶年代至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一代人的青春激情即将耗尽,至今依然没能成功地“告别”昨天;但以反叛的姿态投身于中国新文化创造的每个人,无论其实际成就和贡献如何,或早或晚都将告别生命。
  
  幸而薪尽火传,新一代的青春激情正在更热烈地燃烧。也许中国文化的新生确实需要两代人,因为以中国人的时间观念来看,六十甲子就是两世,而一世是三十年,比西方人以十年为一个年代要缓慢一些。说实话我并不在乎缓慢,只要中国保持八十年代以来这种缓慢但坚实的进步,我就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信心。作为八十年代艺术活动的参与者之一,我对上海乃至中国的新一代艺术家寄予厚望。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