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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滑稽的伟人”

2000-03-01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皮埃尔·布尔迪厄是法国当代著名的社会学家。他近年来积极介人政治斗争,支持铁路工人的罢工,提出了“世界的贫困”的理论,由此形成的“布尔迪厄事件”使科学界和知识分子之间产生了分裂。社会学家雅妮娜·维尔代斯-勒鲁是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出版过《为党服务……》(1983)和《拒绝与暴力》(1996)等著作。最近她出版了《学者与政治》一书,抨击布尔迪厄的行为,法国《读书》杂志的记者为此采访了她。

您为什么要为他写一本书呢?

我本来想写一篇文章,谈一个具体的问题:就是布尔迪厄在《世界的贫困》里写到的进行交谈的方式,当这本书在1993年出版的时候,我看不下去,很快就丢开了。但是最近我对交谈的难处发生了兴趣,就重新读起布尔迪厄的书来。我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著作重读了10,000多页,对自己提出了许多问题,于是我的那篇文章就变成了一本书。我认为很有意义的是证明了他的论著并不科学。重要的是在面对这种与科学方法相反的著作和“方法”的时候,年轻的研究者们不要感到胆怯。

在《世界的贫困》里,是什么使您如此反感?

在他的名为《理解》的文章里,一切都是错误的,特别是这样一种观点:没有读过书的属于大众阶层的人都觉得低人一等,感到恐惧。别人把正统的语言强加给他们,他们就担心受到阶级的蔑视……从这种令人不快的假设开始,布尔迪厄提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荒谬的建议。我觉得在一个处于极左派的人的身上,这种关于一切大众阶层的看法是自相矛盾的。大众阶层不是由他所描写的这些“下等人”构成的。如果他对此作了长期的研究的话,是不可能得出这样一种看法的。

那么您是不相信他的“象征性的暴力”这个概念的了?

当然不相信!认为一个世界在可怕的统治者与本身是“可鄙的”、“下等的”被统治者之间凝固不动,这种观点是荒谬的。他的看法完全脱离了当前的现实。这种看法在上个世纪也许还是正确的。可是现在行不通了。左拉的《繁殖》,完全是布尔迪厄的,或者不如说布尔迪厄完全出自左拉。他的理论是用幻觉粗暴地构成的,与现实无关。

布尔迪厄毕竟援引了大量的谈话,统计表,一些客观的数据……

我不认为他进行了许多交谈。在《区别》里,他依靠的是一张小小的,非常转弯抹角的问题表,再加上一些在随便什么地方得来的统计表和调查结果。从这些杂乱的材料出发,他构成了一种所谓的理论。例如他指出了这个事实,与上层妇女相比,大众阶层的妇女只用较少的钱去买化妆品,用在打扮身体上的时间也比较少,他由此得出了可怕的、然而是不可避免的结论:这是因为她们自认为”不如别人”。这显示了一种对人类和妇女的难以置信的厌恶。与资产阶级的妇女相比,大众阶层的妇女难道不如她们漂亮和动人吗?

您怎样解释他最近的政治斗争呢?

他感到他的社会学进入了死胡同。他没有提出关于世界的贫困的任何“理论”,而是发表了这些生活的片断,因为他不会分析这些正在发生的现象。于是他就陷入了这种吃力的苦行之中,我认为这对于一种狂热的战斗精神来说是有益的。

可是在布尔迪厄的著作里,确实有一种为了反对开除而进行斗争的意愿吧?

真的吗?我看不出来。如果像他一再重复的那样,他要“把武器给予被统治者”的话,他首先要努力去准确地认识世界,并且以更加清晰的方式来写作,以便使“被统治者”能够接受。他相反地编造了一种矫揉造作的、晦涩难懂的语言。布尔迪厄说为了表达一种严密的思想,必须有一套专门的词汇。可是伟大的历史学家,吕西安·费布弗尔或者费尔南·布劳代尔,却是用人人都懂的词汇来出色地写作,而且都是极其严密的。此外,布尔迪厄还花了同样多的时间来解释应该怎样读他的作品,以及揭露读者们对于他展示的“成果”的“抵制”。

您责备他构成了一些完全脱离现实的理论,不过在您的这本书里,您也在抱怨援引了这么多具体的细节。

往往由于缺乏证据,细节的重复和堆砌看起来就像是科学的了。在《区别》里,他向我们解释鱼怎样用前面的牙齿吞食(真是滑稽),或者用手绢和用纸擤鼻涕有什么不同,似乎这些细节具有科学性。我们从这类堆砌的细节中能得出什么呢?

在您看来,他的身上显然一无是处。不过是什么最使您恼火,是他的人品还是他的作品?

对于他的人品,我无能为力。使我不快的是他以一种荒谬的看法为依据来矫揉造做作地构成的理论。在《自省的人类学》里,他把这种看法与一个落后的省份里的孩子的“创伤”联系起来了。布尔迪厄由此对世界产生了一种怀恨在心的和纯属幻觉的看法。我责备他的就是这一点。

但是在您的这本书里有一种刻毒、一种仇恨,使人几乎觉得是一种失恋……

这太可笑了。我不相信您在我的书里会找到某种类似于仇恨的东西。我嘲笑他。对于他,我很乐意应用《星期四要闻》杂志的一个记者所说的话:“布尔迪厄是我们最后一个滑稽的伟人。”

从精神上来说,您从未受到布尔迪厄的影响?

唯一使我愉快的是他的工作热情。在70年代,有一种很糟糕的气氛,就是不进行艰苦的研究,而是使一切都狂热地、愚蠢地政治化。布尔迪厄对这些不搞研究、而是把时间用来战斗的人只有蔑视。至于他的论著,我没什么兴趣,我认为它们大意识形态化了。

您对他当前的行动有什么看法?

我指责他的不是例如支持过铁路员工,而是他这样做的荒谬的方式。1995年12月他在里昂车站里向他们发表的,而且收入《反对开火》里的演说是可笑的。说他们在为反对“破坏一种文明”而罢工,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同样,我指责的也不是他支持失业者,而是他写了一些蛊惑人心的和没有根据的文章。我尤其想到在《世界报》上的这一篇:“失业者们的行动如火如荼”。他写出这类蠢话不是在帮助他们,而是在解散他们。

在什么意义上解散他们?

这是把人们引入死胡同,瓦解正在进行的斗争。鼓励他们占领大众科学院是毫无用处的。他依仗法兰西学士院教授的身分随意下笔。简要给被统治者以武器,光是他自己发火是不够的。我再说一遍,《反对开火》是彻头彻尾的废话。

他在这本书里解释说,他要把他的象征性的资本和他对修辞的运用都用来为被开除的人服务。

这是荒谬的:大众阶层的人们用不着这种名人。布尔迪厄利用世界的苦难来扩大他的影响,来占领一切讲台。

您认为他选择被开除的人的事业,只是为了像中间人那样闲逛吗?

否则在现在为时已晚的时候,他为什么急着投身于妇女和同性恋者的事业呢?对他来说,要紧的是为他自己的事业服务。

写了这本书,您不是造成了“布尔迪厄困惑”吗?

我感兴趣的是处在反民主的政治斗争中的知识分子。布尔迪厄以为只有他才有一种批判的权力。这是反民主的。他以为走在一次小小的示威游行的前列,他就有了极大的分量。似乎他不是一个公民,而是一个超级公民。

那么,您怎样解释他具有的影响呢?

他试图用一种所谓的理论使那些不是研究人员、而是有点不知所措的、试图粗通文墨的人来追随他这个指导道德修养的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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