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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斯伯格和“垮掉一代”的遗产

2000-03-01 来源:中华读书报 美国诗人金斯伯格 我有话说

●但Beat还指心灵,即精神意义上的某种赤裸裸的直率和坦诚,一种回归到最原始自然的直觉或意识时的感觉。

长期以来,“垮掉一代”(Beat Generation)及其代表作家艾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在中国“名声”很不好。影响很大的正统观点是:“‘垮掉一代’是美国资产阶段道德沦亡,腐化堕落最集中,最无耻的表现。在他们身上,几千年来人类创造的高尚的道德,优美的情操,都丧失殆尽,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卑劣,污秽,淫乱,颓废和堕落。”(《文学研究集刊》第一册,1964年)。因此,六、七十年代的评论文章就公开把金斯伯格及其伙伴称之为“阿飞、流氓。”难怪当初译成“垮掉一代”。“垮掉”这词儿在中文是贬义。实际上,在五、六十年代美国,以反文化、反体制为其特征,作为嬉皮士先驱,被称为“嬉普士”(hipster)的“垮掉”伙伴穷困潦倒,是一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局外人”、“边缘人”,要算是“无产者”,怎么一下就荣升到“资产阶级”?1984年,金斯伯格应邀作为美国作家代表团一员到中国访问,在北京,保定的若干大学讲演,朗诵诗歌,标志着改革开放的中国已开始接受文化“多元话语”,意义就委实非凡了。不过,对“垮掉一代”的否定,甚至厌恶并未从此根本转变,我国一位很有名气的女作家同金斯伯格交谈后就写道,她“看到了”金斯伯格“的软弱、迷茫和混乱……他的率直的自白使我生出无限的同情,还有一些怜悯,尤其因为它还是出自一个业已成年、在社会上闯荡已久却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生活目标的男人。”

“Beat”在美语中意义颇多:令人厌倦、疲惫、困顿、不安,还意味着被驱使、用完、消耗、利用、精疲力竭一无所有,音乐尤其是爵士音乐、摇滚音乐中的节拍、敲打;但它还指心灵,即精神意义上的某种赤裸裸的直率和坦诚,一种回归到最原始自然的直觉或意识时的感觉。凯鲁亚克干脆说“Beat”就是“beatitude”(至善至福,精神完美的最高境界)。当然,这也导致某些放荡不羁,比如吸毒,主要是服用迷幻剂以进入精神无我境界,激发创作灵感。这些理念,还包括对崇尚自然/自由,反对一切形式的压抑束缚,就成为“Beat理念/哲学”。在台湾,“Beat”的译法是“敲打”,近年来国内有人提议用“痞子”,“疲蹋”取而代之,可见将“Beat”译为“垮掉”名不副实。

无须争议金斯伯格在美国文学中的地位:荣获过美国全国图书诗歌奖,美国艺术文学院院士,1995年还获美国普利策诗歌奖最后提名。1997年美国桂冠诗人的罗伯特·平斯基(RobertPin?sky)说:“他的逝世不但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而且对于所有具有同样的人也是一大损失。”美联社当日称:“他的写作及生活方式给四十年来音乐、政治以及抗议运动注入了新的精神”。这种信念或精神是针对金斯伯格作为当年反文化运动领袖,“反叛”青年的精神宗师而言的:他继承梭罗、爱默生等的超验主义信仰,厌恶美国式物质主义,一向淡泊物质享受,皈依佛门后更是如此;他毕生反对美国军事——工业——政治一体化的富人/强权体制,不因经济和社会地位的改变而有任何妥协;他反对越战,参加示威游行多次被捕,中央情报局备有他的专门“档案”,一直视他为“捣乱分子”和异己力量;可他作为“文化使节”却频频到世界各地,热心投身于社会公益及人类进步事业;他的慷慨好施,乐于助人已是有口皆碑——无论在世和身后其收入很大部分都留作基金资助穷困诗人。可见,金斯伯格并非“逃避现实”,也并非失去了生活目的。相反,金斯伯格及“垮掉”遗产之一恰恰是催生了美国60年代开始的反战、黑人民权运动、生态环境保护、妇女解放及性革命——其影响一直持续至今。众所周知,他同被时代周刊列为二十世纪文化名人中的摇滚大师鲍勃·迪伦经常出席音乐诗歌集会,美国当今诗人愈来愈关注社会人生,借助伴随音乐的诗朗诵以及录音、CD,诗歌大众化的趋势已颇明显,金斯伯格功不可没。在美国及西方目前出现的“后垮掉”(Post-beat)势头也正锐。这遗产用我们的价值观看或许是良莠混杂,比如一些美国人也不一定认可包括同性恋在内的性革命,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今天美国以及西方乃至世界各地(包括中国)被青年广为接受许多先锋、后现代文化方式以及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理念正是与“垮掉一代”有关的这种“变革”的结果。

对“垮掉一代”的这种普遍性误读促使我从80年代初开始关注金斯伯格,撰写、译介了若干有关评论文章发表。当然,了解一个作家,最好的办法是读其作品。金斯伯格的一位中文秘书给笔者的信中就曾对我说,金斯伯格作品中译“不仅零碎,片面,而且常常不得其要领,最糟糕的是现有的各种翻译曲解,错误甚多,译者不仅对美国文化、语言和艾伦诗歌知之甚少,就连中文功夫也成问题。”1992年初,我写信给他,希望授予我其诗选中文版翻译权。很快我便收到其事务助理Regina Pellicano回信,告知金斯伯格极为赞赏我的译介计划:“完全同意授权你翻译金斯伯格的任何作品,一旦译事完成,请同我们联系商洽出版及版权等事宜……金斯伯格向你致意,并衷心祝愿你的事业成功顺利。”但版权一事竟颇费周折,《金斯伯格诗选》终将出版,屈指一算,已八个年头。

大多半译事是我1997-1998年在美国哈佛大学英语系访学时完成的。到美时,金斯伯格已因患肝癌于1997年4月5日去世。但我很快同金斯伯格的秘书,“金斯伯格基金会”——一个处理金斯伯格逝世后有关出版,财产,活动的机构——负责人鲍布·罗森塔尔取得了联系。l998年初他约我去纽约在曼哈顿下东区东第十三大街金斯伯格电梯公寓见面(1995年,金斯伯格将其包括照片、书信以及作品,有关“垮掉一代”的文档以一百万美元出售给斯坦福大学;1996年用这笔钱的部分买下了这公寓的一个楼层)。鲍布一见面就对我说,我给金斯伯格历年写的信及寄去的我的有关金斯伯格译作,文章都珍藏在专门的“文档”里。“祝贺你,文先生。”他说,联系想译金斯伯格诗的中文译者尚有他人,但艾伦最终“选择”了我,才寄赠许多书籍。

金斯伯格的诗作是“自传性”的,其惊人的坦率比惠特曼更甚,没有什么不可以被写入诗中(比如同性恋)。美国当今最有影响的诗评家海伦·文德莱(Helen Vendler)说,金斯伯格的诗歌是“对美国的透视”,堪称反映本世纪后50年代美国现实社会的“百科全书”。不了解诗中涉及的诸多社会,文化,政治事件(人物)乃至地理知识,别想读懂他的诗;但有幸的是,我认识并拜访了艾伦多年的朋友以及若干重要的“垮掉”研究学者。我应邀出席了全美1997年10月“垮掉一代”文学研讨会和1988年6月纽约中央公园举行的艾伦·金斯伯格国际纪念会,朗诵了金斯伯格在中国写的诗《一天我在中国漫步》;直接或通过书信同他们讨论有关我在阅读金斯伯格诗作中遇到的从语言本身到背景方面的疑难问题。尤令人难忘的是,我曾从波士顿出发,乘坐灰狗汽车从东海岸横跨美国、到达西海岸“垮掉一代”发源地之一和“圣地”的旧金山“在路上”的漫长经历——在纽约市立图书馆珍藏室查阅了金斯伯格手稿;去新泽西州伊丽莎白城金斯伯格墓地凭吊;在丹佛市中心拉里马大街以及洛杉矶的酒吧前驻足,缅怀当年“垮掉”伙伴踪迹;在旧金山拜访与“垮掉一代”关系密切的城市之光书店/出版社和金斯伯格在湾区北滩以及伯克莱时的旧址。我有机会“身临其境”,对于“垮掉一代”作家笔下,特别是金斯伯格作品中描述过的美国大地,尤其是相关人文社会,地理背景有了感性体味。于是,金斯伯格的有些原本难以“咀嚼”的诗句在翻译时渐渐明晰起来。

翻译金斯伯格诗作的一个顾忌是俗语,尤其是被认为是“粗话”的处理。他在写给笔者的一封信(1993,12,10)中就提到问道:“你(们)怎样发表和翻译如‘fucked in the ass’以及‘cocksucker’,‘cunts of wheelbarrrrows’这样的词语?与之对应的俗话是什么?合法吗,或者倘若用日常中文清楚地表达出来允许吗?你将如何来处理这样棘手的事。这些词语并不会使人震惊,在当今美国日常口语中已是基本语汇。它们确实曾‘惊世骇俗’足有一年——不过1956年在美国便被接受公开出版了。”金斯伯格来过中国,对中国的国情不可能无知,这种担心可以理解;可表达力非凡的中文,尤其是“粗话”中当然会不乏与上述堪称对应的,而且相当绝妙。不过有些此类词语我在译文中作了变通,如《嚎叫》中的“cocksucker”译为“与同性伙伴欢娱”,并在注释中说明“此系同性恋俗语,颇不雅,故未直译。”相信金斯伯格本人也会赞同罢。

艾伦本人非常喜欢中国,在纽约曾接待了许多来访的中国诗人。1984年的中国之行使他大开眼界,写出了若干诗篇,收集在《白色的尸衣》以及《向世界祝福》这二部诗集中,格外引人瞩目。今年是金斯伯格逝世三周年,本人无意全面肯定他,只是想说我们对于金斯伯格及“垮掉一代”的研究仍有许多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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