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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电影

2001-10-17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在武汉读大学时,常看的是露天电影。学校有专门的露天电影场(兼作开会用),以矮矮的围墙跟教学区隔开,银幕悬挂在主席台上,中间的操场可容纳数千人——后面是个山坡,也砌成梯田的形状,我们戏称之为“包厢”或“加座”。新生入校,每人发一只小板凳;后来才知道,是用来看电影的。每逢周末,食堂门口便贴出电影预告的海报。卖饭菜票的窗口兼卖电影票——系五分硬币大小的塑料片,三毛钱一枚。这是80年代的物价标准。晚上六点多钟,校园里的条条大路通往电影场——三五成群地走满了手提小板凳的学生。早早地去了,为了抢占有利地形。看电影毕竟是当时学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早到的人们,围坐在空地上打扑克,或者聊天、嗑瓜子。我也总是提前守候在那里——只要紧盯着入口处,就能见到各个系最漂亮的女生。因平常不在一起上大课,一般每星期只能见到她们一面——就是看电影的时候。半年的电影看下来,我心目中的校花已评选出前十名。有激动的时候:英文系的某某恰好在我身边坐下来,无意识地陪我同看了《两个人的车站》。也有扫兴的时候:新闻系的某某挽着一个男生,并肩走进电影场,使我散场后直想学银幕上的寅次郎吹口哨……这构成我看电影之余的一点私心杂念。

现在想想,很可笑,又很值得怀念。

一般要等到七点左右,天才能黑下来。这是露天电影所需的条件:必须得到夜色的协助。当山坡上的放映机把光束投在银幕上,苍白的幕布便获得了生命力,吸引了所有观众的眼神。人声鼎沸的电影场顿时变得安静,等待着某个事件的发生。这时顾目四望,操场乃至后面的“梯田”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多少年之后,他们跟我一样,不会忘记看露天电影的情景,甚至还能回忆起当时看过哪些影片,在怎样的季节,怎样的天气……大学时代,我整整看了四年的露天电影,风雨无阻。按每星期两部计算,至少也有两百部吧——几乎每次都是一部进口片和一部国产片相搭配,就像买好烟需搭一包次烟。虽然也味同嚼蜡地看过一些平庸的影片,但有许多好片子令我们曲终人散后仍然兴奋不已——譬如有一年冬天赶上联邦德国电影周,纵然快期末考试了,我还是坚持数日,把《莉莉·玛莲》等六七部西德电影一网打尽。回到宿舍一描述,令几位从教室晚自习回来的好学生遗憾了一夜。第二天他们考的分数还不如我高。

看露天电影,夏天要带好扇子(有的人甚至还预备了风油精或蚊香),冬天则要戴上帽子、系上围脖再裹上军大衣——全副武装的架式,即使这样,电影场里仍不时有跺脚的声音。记得看《战地浪漫曲》时是个阴天,放到一半时下起雨来,有的退场了,大多数人则撑开自带的雨伞,躲在小小的伞下继续看。偏偏那天我没带伞,又不忍心离去,只好手搭凉篷,在倾盆大雨中继续关注男女主人公的命运——他们若知道的话,会感动的。这就是我为一部电影付出的代价:淋得像个落汤鸡。它同时又证明:这确实是一部好电影。好电影应该使人们做到哪怕听见了空袭警报,也必须看完了再钻进防空洞。因为它已使你进入了别人的命运,忘却了自己,更忘却了外面的世界……

又有几个人,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或者说,又有几部电影,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

这些年来,坐在豪华的剧院里看电影,我再也找不回看露天电影的那份激动。是我变了,还是电影变了?抑或,环境变了?人类坐在自己的建筑物里看电影,是居高临下的,是清醒的——因而无法自己欺骗自己。而坐在星空下,空地上,置身于真正的夜色中,他与电影之间是平等的——将之视若别人甚至自身的命运。露天电影,能较轻易地唤起人们内心的某种醉意——它仿佛不是放映给渺小的人类看的,而是为博大的天地放映的。天地是隐形的观众。电影是天地之间的幻像。难怪有部外国片叫《天堂影院》,又有部国产片叫《天堂来信》,电影似乎在传达天堂的消息——天堂是没有屋顶的。看露天电影,比在屋顶下观看要痛快!

(摘自《铁锤锻打的玫瑰》,洪烛 著,天津教育出版社2001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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