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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在跳舞

2001-12-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叶子 我有话说
在美国的高中,混是很容易的事。从没有真心喜欢过法语,只是因为可以和Jeff坐在同一教室里,一直没舍得换课。我是班里唯一的全“A”生,理所当然成为Mrs.Peterson最宠爱的学生。尽管脱离了考卷,我几乎从不开口。

Jeff一次又一次地得“F”。其实我们都知道,在整个学校里,Jeff是唯一能将法语诠释得唯美的人,也只有他,可以说那样一口漂亮,标准的法语。可是Mrs.Peterson不喜欢他:“一个永远不懂得追求完美的小子。”

期中的附加分,是做一份法国餐厅的菜单。我剪碎了两大本美食杂志,菜单做好了,五颜六色。在页边,我用红色的丝带打了个蝴蝶结。Jeff曾经随口说过他喜欢红色。也许只是因为“Rouge”听起来很美,也许只是一个敷衍Mrs.Peterson的答案。Jeff身上唯一出现过的亮色,是一件橙红的短袖,衬着他栗色的头发,火红里流淌着暖暖的果汁的甜蜜。那天Mrs.Peterson造的例句是:“今天Jeff看上去像一只大橙子。”

评分的那天,Jeff又穿了那件橙红的短袖,他永远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第一份展出来的菜单是Jeff的。一张白纸,黑色的墨水,老式的英文手写体,简简单单的一排菜名。全班都在笑,我没有,我死死地盯着那页纸,连眨眼都不愿意。那是Jeff做出来的东西,Jeff,那个我一直喜欢着的人。

Mrs.Peterson一脸遗憾地看着他:“这样的马虎,我只能让你得‘F’。”Jeff无所谓地笑,他真的是不在乎。一叠花花绿绿的菜单中,只有那一页黑白相间的纸让人过目不忘。我顿时明白,原来Jeff这么懂颜色。黑白永恒。我想Jeff一定没有喜欢过红色,鲜血淋漓的红色和纯色的黑白放一起,是很煞风景的事。颜色是Jeff的棋子,他摆出来的棋阵总是那么吸引人。他永远是那个完美的唯一。

我的菜单是最后一个被亮出来的,Mrs.Peterson眉飞色舞地说,这才是“A”所代表的成绩。我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那一本俗气的颜色,现在就在Jeff的面前张牙舞爪。那个红得耀眼的蝴蝶结,满教室地飞。我有一种脱光了衣服站在别人面前的羞愧,短短的两分钟,成了漫长的煎熬。后来我当着全班的面,把这份打了“A”的作业,扔进了纸篓。转过身就后悔了,这一扔倒仿佛是得了“A”后的炫耀。我便连朝Jeff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去出去逛街,用漂亮衣服来弥补心中的不快。大街上,我看见了像橙子一样的Jeff,靠墙根坐着,混在人堆里抽烟。

我和Jeff在高楼的楼顶,他趴在矮矮的护栏上,很努力地往下看。“你看,马路在跳舞。”他翻到了栏杆的另一面,他的那件衬衫依旧火红。Jeff仰面冷冷地看着我。我伸手去拉他,我知道我可以把他拉上来,可是,我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Jeff往下掉的时候,像火鸡尾部的红羽毛,像法语菜单上的红丝带,轻飘飘的。他栗色的头发很柔软地荡漾在风中。四围突然成了橙红色,像条白褥子掉进了火红的染缸。抬头看见好大一轮太阳,“今天太阳看上去像个大橙子,”耳边是Mrs.Peterson的造句。我以为伸手可以触摸到那个橙子。Jeff依然慢慢地向下沉,我一时分不清太阳和Jeff哪个离我近。我依然可以看清Jeff的脸,他在看着我笑。“Jeff—Jeff——”我拼命地喊,喉咙口撕裂得痛。

我停住叫喊的时候,谷底深处,马路开始跳舞。那是一条红色的马路,像血液一样地在流淌。突地就从地上被掀起来,一条路就这么欢快地扭曲了,像卡通片里一只伴着爵士乐快乐舞蹈的红色毛毛虫。那是一条空间里,由高低起伏的点组成的红色曲线。从我的视角俯视,是弹钢琴的人看着红色的键盘,敲出一排音阶,沉下去又浮上来,一段接一段。弹到和弦的时候,血液沸腾了,毛毛虫醉了般狂舞,曲线成了医院里的心电图,键盘被霹雳啪啦地敲下去,又弹回来。空气中都是红色的细胞,刺激着我的眼晴。原来一切变成红色可以这么美。

那张火红的英俊的脸,离我越来越远。

南京金陵中学高二(9)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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