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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启蒙师

2002-03-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王春瑜 我有话说
如果说,作为一名学者、作家,我的文笔还算流畅、简洁,这得力于我在少年时代打下的语文基础,比较扎实。从小学到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们对我的启蒙之恩,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这大半辈子,写过几百万字。但第一篇作品——严格地说,是第一篇作文的写作、刊出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1943年,我虚岁7岁,在今建湖县高作镇蒋王庄小学读二年级。夏一华老师教我们写作文。他要我们把看到的有意思的事,写下来。我想起我们一群小伙伴在一小块空地上种鸡毛菜(即小青菜)的情景,觉得很有趣,便用毛笔在亻放纸上写道:“鸡毛菜长出来了,绿油油的,多好看哪。蝴蝶在上面飞来飞去,多快乐呀!”夏老师看后,微笑着,用红笔在我的作文上批了一个优字,并贴在教室的土墙上,这就是发表了,同学们下课后都去看,我自然很高兴。夏老师肯定我这篇作文,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句,但文字通顺,没有错别字,字也写得很认真。我的第一篇作文,受到夏老师的表扬,对我以后的成长,具有重要影响。我幼小的心灵茅塞初开:什么叫写作?这就是写作嘛,打消了对写作的神秘感。夏老师是个温文尔雅的人,皮肤白净,身材瘦弱,穿长衫,戴礼帽。一次我在描红簿上,竟然写下“夏老师像个大姑娘”一行大字。这真是没大没小,太不尊重老师了。夏老师看到后,很生气,用戒尺打了我的手心几下。但他显然是手下留情,我并不感到很疼。自这次“大姑娘”风波后,夏老师仍然耐心地教我如何做作文,并不时表扬我。我儿时相当淘气,又不讲卫生,头上长了不少虱子。夏老师没有嫌我,有时下课后,他帮我捉虱子。当时我就产生联想,他批改我的作文,改掉错字,跟在我的头上捉掉虱子差不多。令人痛惜的是,夏老师只教了我们一个多学期的课,便因患肺结核病倒,不久即去世,年仅20多岁。岁月悠悠,近一个甲子过去了,我常常想起这位第一个在写作道路上扶我学步的老师,没有当初的第一步,哪有我后来漫长的、通往成功之路的步履呵。

上了初中后,葛葵先生、王文灿先生、唐则尧先生,对我的作文热情鼓励、严格要求,激发了我的作家梦,同样是令我终身难忘的。1949年秋,我考入盐城师范初中部(前身是著名的海南中学),教我们语文的是葛葵先生。他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比起小学时代的老师,他真是位大学问家了!他对历史、古典文学、现代文学,都很熟悉。教语文课,分析主题、文章作法,深入浅出,对相关作家的生平,娓娓道来,津津有味,并不时讲起他参加南京学生反饥饿、反内战游行示威活动的情景,他当时念的他们写在大横幅上的一首诗,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黄金美酒万民血,玉盘佳肴百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欢声到处哭声高。”他提倡课余要多读现代作家的作品。正是在他的启发下,我由读传统武侠小说、旧小说,转而读新文学作品,《小二黑结婚》、《吕梁英雄传》、《茅山下》、《新儿女英雄传》等,便是我最早接触的新文艺作品,使我大开眼界。葛先生给我们出的第一篇作文题,是《我最崇拜的人》。我看过小说《精忠说岳》,便写了我崇拜岳飞,及为什么崇拜岳飞。葛先生在课堂上表扬我这篇文章写得好,但指出,岳飞是个愚忠,这一点不值得效法。显然,他是懂得历史唯物主义的。非常遗憾的是,葛老师因肺病复发离职,住院治疗、在家休养,于1953年去世,还不到30岁。此后,王文灿先生、唐则尧先生相继教我们语文课。王先生原是校医,但知识渊博,书法亦佳,他教生理卫生、数学、语文,都很受同学们的欢迎。他批改作文一丝不苟,对我的每篇作文,都认真分析,指出优缺点,而更多的是鼓励。时值抗美援朝,我写了一则美军思乡的小调,他用红笔批曰:写得好,可翻译成英文,作瓦解美军用。这真使我受宠若惊。回想起来,这恐怕是我大半生以来,我的作品所受到的最高评价了。文灿先生健在,80多岁了,衷心祝福他寿过期颐。唐则尧先生是位严师,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我在私下给他起了个“唐老虎”的绰号,这是对老师的大不敬。后来有同学向唐老师举报,他找我谈话,指出我不敬师长的错误,但并未高声训斥。有一次作文,他出了题目,我却擅自另写了抗日英雄、神枪手王洪章的故事。他看后,严厉批评我自说自话,太随便,怎么可以绕开老师,自拟题目?说写作是件严肃的事,不可随随便便。但是,他非但没有判这篇作文不及格,反而批道:讴歌抗日英雄,很有意义,通篇文笔流畅,能吸引读者,可试向报刊投稿。唐老师说的写作是件严肃的事,不可随便,谆谆教诲,使我受用不尽。成年后,特别是我走上研究、写作的道路后,文章无论长短,都是心血结晶,从未信笔涂鸦。唐老师在上世纪80年代去世,仅得中寿,呜呼哀哉。

1952年秋,我进盐城中学读高中,二年后,因病辍学。在此期间,语文老师万恒德先生对我的帮助最大。至今我保留了一本由他批改的作文簿,他对每篇作文的批阅意见,促使我的作文水平,上了一个新台阶。最近,我将刚出版的杂文、随笔集《铁线草》寄给他,聊表敬意。

在我看来,过语文关,最重要的是过作文关。固然,想写好文章必须广泛阅读,勤奋练笔,但即便是了不起的天才,也很难离开小学、中学老师的启蒙。我只是一个仅有中等智商的人。我之所以能笔耕不辍,实在要感谢读小学、中学时的语文启蒙老师们。晨昏月夕,在散步林荫时,在握管凝思间,我常常想起他们,不尽的思念,在我心头萦回,呵,难忘启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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