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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人生·天地自然

2002-07-03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王兆胜 我有话说
与古代文学相比,中国现代新文学最重要的特点是强调“人”,即将人和人生放在最显赫的位置,于是人的解放和人性解放被大张旗鼓地张扬。也是在此意义上,中国现代新文学被称为“人的文学”,于是,打破以往文学对“人”的相对忽略,更突破了“非人文学”的文化传统。

让文学从玄秘幽深之天地自然回到现实而真实的人生,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因为离开了“人”这个根本目的,散文不可能获得真正的价值意义。问题是如果过于强调“人”,而忽略人之外的事物,那么,文学及其人类文化也是不对的,有时甚至非常危险。事实上,20世纪中国文学存有这样的悖论:对“人”的强调使它获得对“非人文学”的超越;但过于强调“人”的重要性及其力量,又限制了它的广大视野、深刻性和正确性。

中国现代文学过于夸大“人”的地位、作用和力量,从而导致对天地自然之道的忽略甚至无知,也导致了人的欲望无限膨胀,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如孙伏园在《南行杂记》中曾说过:“天下惟有至弱的人才杀人,好汉应该杀自然。”“诗人爱‘自然’,我不爱‘自然’。我以为人与人应该相爱,人对于‘自然’却越严厉越好,越残酷越好。我们应该羡慕‘自然’,嫉妒‘自然’,把‘自然’捉来,一刀刀的切成片断,为我们所用。”这种观念非常无知,也相当可怕,它是人本主义对天地自然进行“宣战”的最好注解。郭沫若曾写过一篇《天狗》,其中有这样的话:“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我要把全宇宙来吞了。我便是我了!”人们一向将它当成个性解放的宣言书,但却没有注意其中寓含的可怕的人本主义思想观念,那就是在张扬人的个性时,又产生了无视天地自然之道的人的主观意志的无限膨胀。

难怪后来中国文坛出现了一些走火入魔的“自大狂”。像李敖就是“狂妄”得过了头,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态其实内隐着极度的“无知”。李敖在《李敖画像》中说过这样的话:“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嘴巴上骂我吹牛的人,心里都为我供了牌位。”我们不能简单否定李敖的成就和水平,但这种狂妄自大却又说明他的无知,因为他没有对人和事的“敬畏之心”,对更为广大幽深的天地自然之道亦缺乏体悟和理解。

一个稍具常识的人都不否认这一事实:对于天地之宽和宇宙之大,人生真如草芥一般,又如大海中的一滴水,他是那么渺小而又微乎其微。所以,老庄哲学说:以人生之有涯来认识天地之无涯是不可能,也是徒劳的。真正的智者,不是与天地自然拼斗,而是感悟、理解和顺应它。林语堂也说过,他有“高山的文化观”,即处处以高山来作为衡量标准。在他眼里,美国的摩天大楼不可能与家乡的高山比高的。谁能与天地比高呢?他还表示,人要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甚至大炮都不能与自然作对。也可以这样说,当你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时,其实那是最“无知”的时候;而当你知道自己不可能无所不知时,你才是真正的“知”。如此观之,李敖等人的自大狂妄症说明他们对天地之道的根本无知。

对天地自然失了敬畏之心,一个作家就不可能真正理解它中间的“道”,更不明白这一道理:人是被天地自然包含的,人当然就不可能超越于天地自然之上。这就是鲁迅所言:人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其实老子早就说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这可能是人类先验的可悲之处,即不是顺应自然之道,而是与之相反。与此相关的是,当前有的作家因为没有天地之心而变得心地偏狭,性格残忍,常做背逆天理之事。如在举行的爝火晚会上,当地人将活羊系于树上,并将沸油浇其臀部,而代表人类良知的作家却心地坦然用小刀从那上面切羊肉吃,据说这种吃法又鲜又嫩。还有作家对固定在桌面上的被敲开的活猴脑袋毫无怜悯之情,反用勺子吃其脑浆,据说这一吃法最有营养。如果站在人类本位角度看,这真算不了什么;但站在生命、作家心灵和天地之道角度观之,这些作家显然是被异化了,他们是不能担承健全人类的使命的。

作家应超越人本主义的局限,从天地自然中获益。一是突破将人生看成文学创作目的之成规,而将思考深入天地自然之中。二是以天地之道反观人之道,思考和理解人的局限性。这两点在中国古代文学如庄子等人的作品中表现较为突出,在中国现当代作家如鲁迅、冰心、周作人、林语堂、老舍、许地山、沈从文、琦君、张晓风等人的作品中也时有所见。在《狗·猫·鼠》一文中,鲁迅说过这样一段话:“其实人禽之辨,本不必这样严。在动物界,虽然并不如古人所幻想的那样舒适自由,可是噜苏做作的事总比人间少。它们适性任情,对就对,错就错,不说一句分辩话。虫蛆也许是不干静的,但它们并没有自鸣清高;鸷禽猛兽以较弱的动物为饵,不妨说是凶残的罢,但它们从来就没有竖过‘公理’‘正义’的旗子,使牺牲者直到被吃的时候为止,还是一味佩服赞叹它们。人呢,能起立了,自然是一大进步;能说话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能写字作文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然而也就堕落,因为那时也开始了说空话。说空话尚无不可,甚至于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着违心之论,则对于只能嗥叫的动物,实在免不得‘颜厚有忸怩’。假使真有一位一视同仁的造物主,高高在上,那么,对于人类的这些小聪明,也许倒以为多事,正如我们在万生园里,看见猴子翻筋斗,母象请安,虽然往往破颜一笑,但同时也觉得不舒服,甚至于感到悲哀,以为这些多余的聪明,倒不如没有的好罢。”这种从动物的角度观人的方式很有意思,它立即显出人类异化的原形。还有张晓风的《行道树》也是以树木观察人的局限。当然,在外国作家笔下也可见到这方面的作品,如黎巴嫩的纪伯伦、美国的惠特曼和戴可等。戴可写过一篇《一撮泥土》即是采用泥土反观人生的方法结构作品的,读后令人耳目一新。这种思路的最大优点是强化了作品的广阔性、深刻性,也增强了想象力和诗意情怀。

克服人类本位的立场,去除人类是“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的观念,遵循天地自然的法则,同时向物学习和反观人类的缺陷,弥补人类的不足及其异化,这是当前文学创作突破以往的限度和盲点的关键所在。因为失了对天地自然之道的研究兴趣,不仅使文学创作越加肤浅,越来越盲目,同时也是失去了生命之“根”。就如同“花”之于“树”,“树”之于“根”,其实文学之花离不开人生之树,而人生之树又离不开天地自然之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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