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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之立”破题之语

2005-03-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老牌汉学刊物Asia Major上,新刊有刘皓明先生论周作人的一篇长文,题作《从〈小野人〉到“神人合一”:1920年左右周作人的浪漫派冲动》(”From Little Savage to hen kai pan:Zhou Zuoren’s Romanticist Impulse around 1920”。Asia;Major XV,1:109-160)。我于现代文学的研究,是“隔教”中人,但自
年轻起,便喜读周的文字,论文的作者,又是多年的老友,因此读的兴味,依然是很浓的:尽一夜之功,就毕读了全文。

文章从周作人1919年的新诗《小河》说起,由此展开笔,讨论了他对人类学、民俗学的提倡,儿童文学的鼓吹,和“新村运动”的参与等。每到一话题,作者便沿波而讨源,从周的阅读和创作里,去钩索五四前后其思想的欧洲之源头,如英国的安特路阑(即Andrew Lang的旧译)、威廉・布莱克、雪莱,德国的席勒、赫德尔,法国的卢梭等。作者以旧式的朴学之手段,在这些人的思想与周作人五四前后的言行之间,一一建立起了源流之关系。这关系的纽带,有对野蛮人的兴趣,对儿童的崇拜,自然主义倾向,社会与政治的极端信仰等。种类虽然多,却可纳入同一个范畴:那就是本来意义上的浪漫派。作者的“点题之语”―――周作人的“浪漫派冲动”,也便收束于此。

名实之辨,是学术的基本。名实不两称,懵懂、误解,乃至不理解,就随之而来。周作人五四前后的思想、行为,作者冠以“浪漫派冲动”的名目,似是“名实两称”的佳例之一。我读周作人的作品,零零散散有多年,研究的文字,偶也有涉猎。但理解时,却常把周的思想与行为,置于无关的、乃至错误的背景上,故懵懂、误解处很多。而“浪漫派”这“一名之立”,就使我多年来“拈断数茎须”的工夫,显得无效又可笑了。

作者的专业之一,是“欧洲浪漫派文学”,因此对“浪漫派”一词,有着较我们常人更为准确、清晰的定义。关于浪漫派,我本人的理解,犹不脱80年代初“文学概论”课染下的底色。虽不至如鲁迅说的,见女人小腿作诗,就说浪漫派,见女人小腿不作诗,就说现实派,但终归是把强烈的感情之抒发,当作“浪漫”的正经。因此在我眼的眼里,郭沫若、郁达夫等人是“浪漫派”,周作人只是冷峻的“怀疑主义者”而已,毫无“浪漫”的气息。记得李瓯梵的名著《现代中国文学的浪漫派一代》(The Romantic Generation of Modern Chinese Writers)里,“浪漫”“不浪漫”的分别,就与我“英雄所见略同”。刘皓明先生的浪漫派标准,则着眼于该运动背后的智力(intellectual)性因素,和历史的逻辑之因素,如进化论,人类学,儿童学,超自然思想,民族觉醒之意识,和理想社会的渴望等。至于强烈的感情,虽也是浪漫派的一侧面,但这个特点,却非浪漫派所专有(如欧洲18世纪的感伤文学),亦仅是浪漫派的“壳”之一面。倘无上述的“瓤”,则仅感情的强烈,是不足称“浪漫”的。持此为标准,去衡量中国现代的作家,则李瓯梵所称的“浪漫派”,我想就只是西方称的“滥情派”(sentimentalism),而五四前后的周作人,才更近于浪漫派的“法统”。

有了这与“实”相称的“名”,我们就可以把周作人的作品,纳入五四前后中国的思想与社会、与西方浪漫派运动这双重的背景之下了。两者投出的光,照亮了周作人身上的大片的阴影。比如他的着迷于“野蛮人”,着迷于儿童文学的非理想,不置于这样的背景,在我们看来,便是“五四”“启蒙”之主流的反动,甚不可理喻了。而在该文作者的笔下,周作人只是把五四的启蒙,如西方浪漫派之对待18世纪的启蒙那样,移至一个新的、更健全的基础而已。从这一点说,我觉得周作人很像他喜欢的英国诗人、画家威廉・布莱克,他曾以浪漫派的原料,重塑了古典画家约书亚・雷诺兹的启蒙之原则。

文章对周作人“浪漫派冲动”的整个论证,是扎实而可信的,有朴学的简素之风。如周作人与布莱克的诗歌在母题、措辞上的源流之关系,作者的钩索,便不妄言,不自是,结论寓于证据的排比。在这些细致、乃至琐碎的证据中,作者又寄托着更高的学术之抱负。比如周对民俗学的提倡之于民族身份的渴求(yearning)之关系,周的“新村运动”给予毛泽东的灵感等问题,作者皆有深入的思考。从而把浪漫派对现代中国的意义,移出于文学的狭小的范畴。

钟叔河先生曾转引周作人引过的一句话,来说明“周学”的不好做:因为他读的书多。我觉得还不仅是“多”而已。周作人的一生,似是以读书为主业的,写作和其他的行为,只是他读书的“影”与“响”;这一点很不同于其他的现代作家。因此他读了哪些书,对这些书有怎样的理解,理解的偏差及偏差的由来,对周作人研究来说,就不好绕过。以前我曾设想,如果我来做他的研究,该怎么着手呢?但想来想去,不得理想的门。至于原因,是“他读的书多”之外,还有“杂”:汉文的除外,还有英文的,希腊文的,日文的,及转为英、日文的德、法文的。这些源头的材料,除非有西学和“日本学”之相关背景的人,似不大好处理。因此刘皓明先生的文章,可称我当年期之于自己、却学有未逮的一种。陈寅恪总结王国维的甲骨文研究,称有“新的材料,才有新的问题”(大意)。打个比方的话,这西学的源头,就是周作人研究的“甲骨”。从这个意义说,这一篇论文,可谓开辟了周作人研究的一片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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