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希腊科学：从泰勒斯到亚里士多德》，G・E・R・劳埃德著，孙小淳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14.00元）
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何以研究古希腊语蔚然成风？其缘故不只在于语言和文学本身，而且在于从古希腊学者的著作中可以找到关于自然界的绝妙知识。
今天人们为何依然流连于古希腊科学的智慧中？因为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近代科学正是孕育于从约公元前600年开始的那5个世纪的古希腊时期。
在通常的语境下，将“古希腊科学”简称为“希腊科学”不会引起任何歧义。然而，我们却不能将“希腊科学”这一语汇简单地按现代词义释读为“古代希腊的科学”。这是因为，“科学”（英语中的science）是近代的概念，而非古已有之。在古希腊语中，没有一个词语恰好等同于我们今天所说的“科学”。固然，在古希腊语中有philosophia（爱智、哲学）、有episteme（知识）、有theoria（沉思、思索）、有peri physeos historia（对自然的探究），它们在各种特定的具体场合译成“科学”既合乎情理，也不致误导；但是，这些词语中的每一个仍与我们的术语“科学”大不相同。英国科学史家劳埃德（G.E.R. Lloyd）的经典之作《早期希腊科学―――从泰勒斯到亚里士多德》，正是从“希腊科学”这一术语的内涵开始谈起的。
劳埃德于1958年获英国剑桥大学古典学博士学位，此后长期在剑桥大学讲授古典学。他自1987年起始执“古代科学和哲学”讲席，1989年起任达尔文学院院长。2000年从这两个职位上退休，任荣誉教授。众所周知，英国有个以研究中国古代科学技术著称的李约瑟研究所，其工作受东亚科学史基金会指导，而该基金会的现任主席正是劳埃德。1997年，劳埃德因“对思想史的贡献”受英国王室赐封爵位。他还是世界许多著名学府的兼任访问教授，其中包括美国的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康内尔大学，我国的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等。自20世纪60年代始，他就从事古希腊科学思想史研究，《早期希腊科学》便是其于1970年出版的一部面向一般读者的名著。此书仅10来万字，但作者在历史叙述中探讨的科学哲学和科学社会学问题至今韵味如故，有些甚至依然相当前卫。
在《早期希腊科学》的前言中，劳埃德言简意赅地申明，“我们这里只是把‘希腊科学’当作一个缩写语来用，用来指古代作者的思想和理论……我们笼统地称之为‘科学家’的古代作者，他们对自己所作的自然研究的看法因人而异。因此，研究早期希腊科学，既是研究希腊人提出的理论的内容，同样又是研究他们关于自然探索的观点的发展和相互影响。”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在远比上面提到的“古希腊时期”早得多的时代，古代埃及和巴比伦已经有了许多关于自然现象的记录，经验知识也已经有了一些条理，例如度量的单位和规则，简单的算术，最初的历法，对天象周期性的认识，乃至对日食和月食的预测等。后来，许多知识辗转传给了希腊人。那么，人们常说科学起源于希腊又是什么意思呢？再说，科学―――至少就西方科学而言，当真是起源于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吗？
劳埃德的陈述直捷而明确。首先对这些知识加以理性的考察、首先探索其各部分之间的因果关系―――因而事实上也就是首先创立科学的，是米利都的泰勒斯。泰勒斯（其全盛期在公元前585年前后）和其他米利都的哲学家无疑都大大得益于先前的思想和信念，但是，“他们所做的思考与先前大不相同，这使我们有理由说，我们今天所了解的哲学和科学都是从他们开始的”。
这种说法究竟是什么意思？它在多大程度上能得到证明？这正是《早期希腊科学》着重阐明的问题。为此，劳埃德指出：“米利都哲学家们的思辨确实有两个重要特点，使他们的思考有别于他们之前的希腊或非希腊思想家们的思考。第一个特点可以说是自然的发现，第二个特点则是理性的批判与辩论活动。”
所谓“自然的发现”，是指米利都人开始“懂得区分‘自然’与‘超自然’，即认识到自然现象不是因为受到任意的、胡乱的影响而产生，而是有规则的，受着一定的因果关系的支配”。例如，泰勒斯认为地震是浮在水上的大地被水波摇动的结果，而不像荷马或赫西奥德那样将其归因于大神宙斯或海神波塞冬的愤怒。而且，荷马描述的通常是某次特定的地震或闪电，米利都人关注的则是一般的地震或闪电现象。“他们的探索指向自然现象的类别，而且他们展示出科学的这一特征：科学探讨普遍的、本质的事物，而不是特定的偶然的事物。”
劳埃德认为理性的批判与辩论对于希腊科学十分重要，这同他们民主体制中不断进行政治论争的习惯相吻。由于辩论和竞争的需要，希腊哲学家们就经常会对自己的理论、方法和证据进行反思。于是，正如本书译者孙小淳先生所言，这“使古希腊科学实践为科学哲学与科学社会学问题提供了历史的案例。劳埃德研究古希腊科学，最为关注的常常是科学哲学与科学社会学问题，这正是他的著作读起来发人深省、玩味无穷的原因”。
《早期希腊科学》的主题是从泰勒斯到亚里士多德去世期间的希腊科学。全书共九章，依次为：“背景和开端”、“米利都学派的理论”、“毕达哥拉斯学派”、“变化问题”、“希波克拉底医派”、“柏拉图”、“公元前4世纪的天文学”、“亚里士多德”以及“结论”。书中素材择用十分谨慎，无一不出诸公认的善本。各章内容可谓精彩纷呈。例如，变化是人们能够感觉到的现象，但世界是否真的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呢？因此，在古希腊自然哲学中，“变化”乃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劳埃德在《早期希腊科学》中详细讨论了希腊哲学家是如何考虑变化问题，以及它与其他一些根本问题是如何密切相关的。例如，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主要是讨论因果、时间、广延、无限等，这与我们今天讨论物质、能量、基本粒子等的“物理学”其实不是一回事。劳埃德则阐明了亚里士多德是如何重新表述变化和物质组成问题，并从而转化成了他的“物理学”问题。
在本文结束之前，应该郑重提及孙小淳先生的“译者序”。此文可读性很强，既钩玄提要地对劳埃德古希腊研究的精义作了很到位的概括，又正好成为本书的导读。其中的最后一节“古希腊与古代中国的比较研究”，无疑将会引起读者进一步的兴趣。
75年前，英国著名自然科学史家威廉・丹皮尔曾经说过：“再没有什么故事能比科学思想发展的故事更有魅力了―――这是人类世世代代努力了解他们所居住的世界的故事。”诚哉斯言！《早期希腊科学》这本经典性的小册子，正好为我们一瞥希腊科学思想发展的故事提供了一条可行的捷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