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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的第一步与第二步

2005-07-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近读《周作人最后的22年》一书,其中记述传主1946年被解往南京一节有云:“还是在飞望(按,疑为‘往’字之误。以下引诗亦有错字,兹据周氏手稿复印件订正)南京的机舱中,周作人又即景口吟一律:‘正似群鱼脱故渊,草间濡(煦)沫剧堪怜。四方引领失归路,何处藏(将)身托愿船。漫策断株追日没,孰将(持)煎饼补天穿
。高歌岂必能当哭,夜色苍茫未忍眠。’”作者对此有段解说:“第二首诗,则将做了‘阶下囚’的惶恐不安、悲凉凄楚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群鱼失渊、相濡以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又想起了他在《无声老母的消息》里提到的托愿船,颇有返本归初之想。紧接着又将自己美化成追日的夸父,补天的女娲,知其不可而为之,结果只能长歌当哭了。周作人用这种方式表明心迹,在他也是不可笑的。”

该书另一处,抄录了周氏《苦茶庵打油诗》中为“禹迹寺前春草生”一首所作注释,末尾有云:“己卯秋日和六松老人韵七律末二句云,高歌未必能当哭,夜色苍茫未忍眠,亦只是此意,和韵难恰好,今不具录。”所引二句,与上面所抄那首尾联只差一字,应该同属一诗。“六松老人”即汤尔和,死于1940年。如此则该诗不是1946年“即景口吟”的了。其实此事早经学者考证,在裘士雄《文史缀拾》(中华书局,2001年)和倪墨炎《苦雨斋主人周作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中均影印有周氏手稿,题为《偶作用六松堂韵》,末署“廿八年九月十二日”,与“己卯秋日”正相符合,即1939年也。

现在我说这些,只是觉得作者一通议论未免“没着没落”了。引文所提及的《无声老母的消息》,作于《偶作用六松堂韵》六年之后,同样谈不上“他又想起了”云云。写传记,材料切实是第一步;假如还想有所发挥的话,只能算是第二步,而这第二步却要等第一步落到实处,才能迈出。至于发挥确当与否,深刻与否,自家独创抑或因袭他人,乃是另一问题;但是如果没有切实的材料做底子,不免乱说一通了。这是我的传记观。以上所谈,姑当一例。

对于《周作人最后的22年》一书,这里并不打算评价。虽然单看事实一项,颇有可议之处。譬如前引周氏《苦茶庵打油诗》的话,开头有云:“匏瓜庵主人承赐和诗,末一联云……”作者于“匏瓜庵主人”后加括号注明“指钱玄同”。其实“匏瓜庵主人”是沈尹默的号,与钱玄同毫不相干。

讲到钱玄同,也有一处不啻“妄测”:“周作人自‘下水’做了‘伪官’之后,他的交际圈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再像以往那样,主要与学院派的知识分子、得意门生和情趣相投的文学青年来往,而是开始结交与他同类的汪伪政府的高层官员。……下水之后,以前经常和他在一起的钱玄同因与他选择相左,劝他也无益,所以两人之间关系已不像以前那么无间。”周作人出任的第一个伪职是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二日接受聘书;而钱玄同于十七日与世长辞。短短五天,何以见得“关系已不像以前那么无间”呢。死前三日,钱玄同曾致周氏一信,所谈系出售李大钊藏书之事,以及对于周作人写作风格的评价;没等收到回信,他就死了。

书中讲到《古今》杂志,有云:“写得最多的是周佛海,他的《而已集》、《往矣集》居然成为了当时沦陷区的畅销书。”周佛海有《往矣集》,没有《而已集》;《而已集》是鲁迅的书名。此类谬误,或许并非由作者肇始,然无明辨功夫,究为弊病。

书中还抄录了周作人《初恋》一文,前缀说明云:“在狱中,周作人还回忆起他的‘初恋’:它是纯情的,又是伤感的,也许称之为恋,都嫌用词太‘重’,因为它还属于两小无猜时期的单相思。这篇文章值得详加引用,因为在周作人,这是难得一见的文章,也非常能表明他在狱中的心态。”周氏系狱在1945至1949年间,而《初恋》则是二十多年前所写,怎能事先“表明他在狱中的心态”呢。

至少末尾一例,实在错得出奇,普通读者一看即知;因为周氏此篇不知收入多少选本,又不知被论家引用过多少次了。有句批评的话叫“误人误己”;似这等处,误己在所难免,误人未必然耳。说来我的兴趣,仍在与事实相关联的议论与说明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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