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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洗心两难间

2007-07-25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韩石山 我有话说

前些日子,在某海滨小城度假,用了几天的时间,从从容容地看完了龚桂华先生的这部长篇小说。远处大海的波涛(实际看不见),和书中那个时代的风雨(分明能感到),同时叩击着我的心扉,以至思绪也飘忽而凌乱,隐然又

响着一种强劲的节拍。

故事,故事,故事;情节,情节,情节;细节,细节,细节。故事你可以随意推测,自以为八九不会离十,情节却时时给以校正,让你总在疑惑自己的智力够不够用,而细节呢,恰似一个鬼魅,一面牢牢地销定你的认知,一面又窃窃地嘲讽你的愚蠢。本是从容的阅览,到后来却变成了一种急迫的追寻,及至阖了全书,由不得脱口而出:真是一个诡诈的作家;一面又不胜欣喜:阅读要的不正是这样一种效应?

不必说他是一位编故事的高手了,当今之世,说谁是编故事的高手,如果对方没有相当的雅量,保不准会老拳相向。驾驭,这个中性的词儿,或许是个不错的替代。驾驭题材,驾驭情节的进展,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坐在一辆高座马车上,手抖缰索自由地奔走。然而这是怎样的缰索,又是怎样的车马!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桂北山区,一个村子里三个家族的血泪恩仇,各有其繁衍又各有其外延,繁衍到儿子孙子,说不定血脉还流淌到外姓女子身上;外延到镇上县上一干人马,还有那辛亥年间革命党的遗孤。这是三个庞大的人间谱系,又合成一部小说的人物图谱。纵是我这样的细致阅读,也无法理清其间人事与血脉的纠葛,只觉得眼前晃动着红黄绿三棵大树,根深叶茂而枝条交错:红――秦家,刽子手世家;黄――正好也姓黄,一个外表忠厚实则强悍的家族;绿――令家,一个衰落后又正在崛起的大家庭,光他的一个中坚分子就有六条少年儿郎。本是一个三部曲,据作者《后记》中说,全书完成后有三部六本之多,这是第一部第一本。即令如此,《洗手》已是一本完整的制作。如同一出大戏,一幕接着一幕开了又阖,一场接着一场密鼓紧锣!

然而,它那中心线索,又是那样的清纯而又纤巧,清纯的是一个从粤北来桂北打忙工的插秧女,俏丽而又多情,贤良而又刚烈;纤巧的是一个质地极佳的玉手镯,时隐时现,如同一条幻化的蛟龙。两者相合,便是这插秧女来桂北之前,负了母亲的重托,寻找她那从未谋面的亲爹,信物便是这玉手镯。先是落脚令家,继而与黄家的次子相恋,却为秦家的长子强暴,且夺去了手镯。这刚烈的女子,发誓要索回她的信物,多少时势的波澜,多少事件的真相,便在这弱女子的追索中一一掀起,又一一显露。最后,出人意料的是,强暴者的父亲,恰是她苦苦寻求而不得的亲人;而这位父亲又预设毒计要害死那黄家的孙子,实则是自己的骨肉,及至知晓而为时已晚。

以简驭繁,举重若轻,这些俗而又俗的词汇,实难概述作者悬疑的设置,布局的精妙,无他,乃因这人事的纷乱之中,还承载着某种精神的重负。这便是构成全书重头戏的一宗大事,世世以刽子手为业的秦家老太爷,在杀人无算之后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也重振家声。较之鱼龙幻化,较之人鬼嬗替,这是一个更其艰难的进程。而那些见钱眼开的贪官污吏,那些声望颇佳却想称霸一方的忠厚之家(比如黄家),其行事的残虐,又比这刽子手强了多少?洗手不洗心,洗心不革面,不过是愚人的妄求,智者的疏漏。非是故作解人,实在是作者的这一意象,如同书中不时写到的桂北的烟雨一样,飘荡在字里行间,那样的难以捕捉,意会则有之,言传则不易。

滋润这一切的是细节。故事如同梁檩,搭起屋架,情节如同砖石,垒起墙垣,而细节,更像是铆钉与灰浆,勾连起梁檩,粘合起砖石。这比喻或许要被人斥之为妄诞,然而,我却有一种发现的愉悦。若合乎俗世的规范,细节该喻为砖石,一种方正的固体,一种坚牢的支撑。然而这样一来,就没有了细节应有的锐利,楔入的深刻;也就没有了细节应有的灵动,那种液质的粘合。生于斯长于斯,又是生活的有心人,民情风俗是他手中的利刃,随时以之剖析恪守者内心的奸诈。最妙的是,时序在节令的转换中流变,少了纪年的准确,也就少了时间的分割。心境在礼仪的揖让中明暗,多了物象的依托,也就多了描述的确凿。细琐如饭菜的制作,名目的繁多,色调的搭配,据之可做出一桌丰盛的桂北乡宴,而交错的觥筹时,诱人的香味里,却隐藏着制作者的心机,回应着食用者的警惕。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情节,这样的细节,又统驭以一种非同流俗的小说理念,便是尊重传统而又不拘泥于传统,借鉴新法而又不为新法所放纵。比如书中时隐时现的那个“我”,既是悠远与切近的一个中介,也是窥探隐秘的一个视角,再佰生的礼俗,再残忍的事件,因为得之于先人的秘史,你也得承认它是确凿的存在。随着时序的演进,年龄的增长,我们相信这尚难亲历历史的孩提,在未来的叙述中,必有相当的参与。这样一来,家族史的意味会越来越浓,而桂北农村社会史的分量也会越来越重。中心的加重,必然带来整体的坚实。

当然,也不必说这是怎样了不起的佳构,对此作者有他的自智之明。多年的警官生涯,写作不过是业余的奢侈,“写写停停,停停写写”(《后记》),这种方式注定了语言的较为粗砺,文气的时断时续。相信假以时日,辅以修炼,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以逾越的险峻。最该记取的或许该是从容,从容,从容,就像我在海滨小城的那种从心所欲的翻读。

《洗手》,龚桂华著,华艺出版社2007年5月第一版,2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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