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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文学与东方民族的现代性

2007-09-26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韩松 我有话说

整个丛书对中国科幻的梳理,系统性和理论性都是空前的。这里面,研究者提出:“现代性”的问题是中国科幻小说的核心问题。从晚清,到新中国成立后“十七年”科幻小说,基本的主题,被称为“追求现代性”,实际上是工业化基础上的民族复兴。

一段时间以来,人们似乎对晚清科幻小说发生着兴趣。在吴岩主编的“科幻新概念理论丛书”(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中,有大量的内容论及此。晚清科幻,被认为是中国科幻的开端。我从这部巨大的丛书中读到,最初的中国科幻,竟有不少是转译自日本的,是把日本当做西方的一部分加以学习。在那个无情的岁月,日本海军竟然击败了北洋舰队,中国人是很吃惊的,与西方列强不同,这是亚洲国家啊,而且,是一直曾向中国学习着的东邻!那么学习日本的现代化,也包括了向日本的科幻小说学习。当时,在日本东京弘文学院留学的鲁迅,根据井上勤的译本,转译了凡尔纳的《从地球到月球》,改名为《月界旅行》,1903年出版。鲁迅在书中提出了那个著名的影响至今的论断:“导中国人群以进行,必自科学小说始。”但这也被后人认为是科幻工具主义的渊源。梁启超则根据森田思轩的日译本译了凡尔纳的《十五小豪杰》,也在1903年出版。《月球殖民地小说》里面,塑造了日本人玉太郎的形象,是他发明了气球,帮助中国人周游世界并登月,暗示了日本对于中国现代化的贡献。后来,又有日本人也在研究晚清科幻,那就是武田雅哉先生。

“科幻新概念丛书”实际上是众多优秀学者的集体合作,包括《科幻文学入门》、《贾宝玉坐潜水艇》、《亲历中国科幻――郑文光评传》、《现代性与中国科幻文学》、《科幻・后现代・后人类》、《在“经典”与“人类”的旁边》6本,特别是,其中有两本是专论香港和台湾科幻的,整个丛书对中国科幻的梳理,系统性和理论性都是空前的。这里面,研究者提出,“现代性”的问题是中国科幻小说的核心问题。从晚清,到新中国成立后“十七年”科幻小说,基本的主题,被称为“追求现代性”,实际上是工业化基础上的民族复兴。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大量科幻小说涌现,伴随赶英超美风潮,作家们构想了无数新发明,实际上已提前形成了“中国制造”的规模。等到改革开放后的新时期,中国科幻主题再度被提到了“民族―国家复兴的想象性认同”的高度。如金涛的《月光岛》,写脱离“文革”苦海的知识分子与天狼星人一起飞离地球,还有郑文光一系列反思“文革”的科幻,都体现了民族的自觉。这后面,又充满了重返世界中心的冲动。如《飞向人马座》、《珊瑚岛上的死光》等。而《雪山魔笛》则被认为强调了多民族国家的团结和新生。

丛书作者之一李广益提到,旅美学者王德威提出的著名论题“被压抑的现代性”,对“晚清研究热”的出现有很大影响;而在他的著作《想象中国的方法》所描摹的晚清文化图景中,科幻小说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贾宝玉坐潜水艇――晚清科幻小说新论》一文中,王德威认为科学小说以“反写实的笔调,投射了最现实的家国危机,而且直指一代中国人想象、言说未来世界的方向及局限”。今天看来,这里面的意趣更加丰厚。

由于战争,中国与日本及西方的交流中断了,到了上世纪50年代,中国科幻复兴之时,已主要是受苏联影响。当时翻译了一批苏联科幻小说,有的还引起了轰动,“新中国科幻小说之父”的产生,也就与此有了关系。陈洁在《亲历中国科幻――郑文光评传》中提到,其时的中国青少年着迷于《驱魔记》和别里亚耶夫的《康爱齐星》。《中国少年报》的编辑才找郑文光,要他试一试写科幻。于是有了《从地球到火星》。与苏联坚硬的科学说教不同的是,郑文光更加着力地塑造了鲜活的人物。不过,现代性仍然是与此前一脉相承的,郑文光让中国科学家创造着一个又一个奇迹,描绘了一个古老民族的新生蓝图。我觉得,《亲历中国科幻――郑文光评传》是丛书中最好的之一,对历史的记录具有时代意义,语言十分有分寸,优美而节制,久读不厌。

  有一段时期,大量的中国科幻小说,人物和地点,都是西方国家的,以致武田雅哉说,“这些作品的作家们可能是一边翻外国科幻小说一边作自我消遣的文章”。这反映出了国门打开后对西方现代化模式的本能向往。

到了改革开放之后,则又有了变化,特别是渠道的多元化,信息量大增,英美科幻作品的影响陡然上升,这使人想到了英国著名科幻作家布赖恩・阿尔迪斯亦随作家代表团访华,受到过邓小平的接见。美籍作家韩素音也向邓小平建议中国应推广科幻。不管怎样,那时候,国人第一次如此广泛地读到了威尔斯、阿西莫夫、克拉克等等,感受到的是令人瞠目的西方科技文明。这时候,伴随着对华的大量投资,伴随着东芝电视、日立音响,日本科幻作品又重新被引进到中国。影响最大堪称《铁臂阿童木》,予国人之教益超过了同时期的《大西洋底来的人》,其中的机器人形象,在国人心中,也比阿西莫夫的机器人更有型。直至到了2003年4月7日,在阿童木生日来临时,中国人还展开了盛大纪念。另外,在1970年代中后期和1980年代中期,值得一提的是翻译了?屋太一的《油断》和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没》,是以非常认真的心情对待的,相较于美国的《星球大战》,后者在中国人看来,只是闹剧一番,但离生活太远,没有太大意义。

但这一段时期里,产生系统影响的,还是美国和英国的科幻。丛书中的《科幻文学入门》一册,在“认识外国科幻”一章里,提到了美英诸国的科幻,甚至提到了波兰的科幻,但也没有日本科幻。因为丛书时代的这一代科幻人,多去美英留学,比如吴岩和笔者,都做过美国的访问学者。著名科幻作家王晋康也去过美国访问,因此,在他的《七重外壳》、《替天行道》等小说中,会出现美国社会的描写。而在作家刘慈欣的小说中,美国或者北约,也是一个主要的对象。有一段时期,大量的中国科幻小说,人物和地点,都是西方国家的,以致武田雅哉说,“这些作品的作家们可能是一边翻外国科幻小说一边作自我消遣的文章”。因此从丛书中,我们进一步看到,台湾与香港的科幻小说历程,当然也被美式的主题所主导,后现代、女权主义、机器文化、电脑朋克等等港台科幻元素,都有浓浓的西方味道。那么,日本在中国科幻作家的潜意识中,就或被置于不那么重要的位置了。相对于真正的西方,日本毕竟是模本。而俄罗斯的科幻,虽然有那么优秀的作品被翻译过来,却影响不大。是因为俄罗斯已在现代化过程中落伍了吗?

今年8月底,世界科幻大会首次在亚洲召开(日本横滨),一些中国科幻作家和评论家,包括“科幻新概念理论丛书”的编辑者,才第一次踏上日本,回想着鲁迅和梁启超当年在彼地为我们艰辛地传播科幻文化的火种,这次盛会将在未来产生怎样的余响呢?

有意思的是,从国内最新的一些科幻作品上看,晚清和当代中国科幻再次发生着共鸣。比如,丛书中提到,晚清科幻,是科学救国的主题,里面就有国防军备的科学幻想。而今天的科幻大家如刘慈欣和王晋康的确都设想过超级武器,使中国在与敌国的战争中胜出,或者不战而屈人之兵。晚清时代,还有民生实业的科学幻想,而我们看到,何夕的《田园》和《六道众生》,以及刘慈欣的《地火》等等,都描述了用现代科技解决粮食、人口和资源问题,从而建立新型的产业。至于百年来的民族意识觉醒主题,在《中国太阳》中亦得到了很好的反映,刘慈欣在小说中暗喻了一个农耕民族在宇宙时代的新生。王晋康的《拉格朗日坟场》,则表现了中国人拯救世界的主题,而凌晨的《月球背面》,让中国人成为了月球上骄傲的漫步者。对社会的反思仍然是当代中国硬科幻作家的一个重大命题。如刘慈欣的《瞻养人类》,实际上是描写了贫富差距极大化的结果。但与一百年前不同的是,如今,也有更多作品表现出了对科学技术的批判和怀疑。而与晚清的种族存亡主题有异的是,民族复兴的自豪感、自信感更多了。从政治背景上看,科学救国无疑有了更加强大的现实基础。我们已经有了原子弹,有了人造卫星,有了载人飞船,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已在国家层次上得到了弘扬。自主创新已成为国家复兴的系统工程。因此,20世纪的中国科幻当然还会带有工具性的色彩,只是,在年轻一代作家那里,又怎样呢?科幻是否被更加个人化的,更加娱乐化的元素消解呢?1980年代出生的拉拉等人的一些如此惊艳而特异的小说,表现的又是什么呢?他们已经不同了,前进了,因为本身是现代化的产物而不是孕育者了。而在港台这些逐步后现代起来了的地区,新的科幻小说正在诞生。

日本的科幻或者幻想文学的影响仍在继续。星新一的作品被大量翻译。还有简井康隆。还有?尾真治。无不具有奇特的趣味,与西方科幻小说非常不同。李重民翻译了小松左京的《无尽长河的尽头》。我们也读到了濑名秀明的《寄生前夜》。《科幻世界》编辑部重新出版了全本的《日本沉没》。从广义地讲,日本的幻想文学还包括了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等一系列作品。另外,电影方面,我们看到了《哥斯拉》以及北野武的一些作品比如《东京圣战》,同样是描写虚拟社会的,刘慈欣还对它进行了评论。日本的月亮公主影绘剧上海演出。但相对于日本的言情、推理和恐怖小说,日本的幻想和科幻小说在中国的影响还不大。

今年8月底,世界科幻大会首次在亚洲召开(日本横滨),一些中国科幻作家和评论家,包括“科幻新概念理论丛书”的编辑者,才第一次踏上日本,回想着鲁迅和梁启超当年在彼地为我们艰辛地传播科幻文化的火种,这次盛会将在未来产生怎样的余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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