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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的世态人情

2007-10-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方衡 我有话说

于仁秋的小说《请客》是近年来北美华文创作的标志性成就。它风格清新,胜景迭出,同时内涵深刻,因为它从美国社会中的个人和文化关系提出问题,而并不提供轻易简单的答案;其节奏畅快,引人入胜地将读者带入问题情境,而到了小说的结局,不是戏剧冲突的解决,而是更尖锐的问题辏集,警示重重的危机。《请客》在海外

华文写作中的地位,就是成功地拓展了一个与“留学生文学”迥然有别的新的创作样式或类型。

通常所说的“留学生文学”虽然也可以不乏洞察世界与人性的优秀之作,可是在主题、视角和感受方式上不免有严重局限,特别是人物发展的动机,往往拘泥于单一雷同的生存境遇。而《请客》努力的方向,跟艾萨克・辛格写下东城犹太人社群、君帕・勒希里写印度裔社群一样,重点是观察大社会中具体个人的性格心理在生活中如何成型,而不是留学生甚至移民生活的进退遭际。其精彩生动的人物群像和生活图卷越出了华人移民社群,像写坎尼斯、水野、吉米、希德尼,俄克拉何马或爱达荷之类地方学校主任和教授大学的风气,研究所争取经费与项目的活剧,夏令营,扶轮社,曼哈顿中城的社交等等,都远非人物和主题片面局限的“留学生文学”所能范围。在这样的格局中,所探讨的是“华人”的历史,也是“美国人”的历史。

《请客》是一部探讨社会文化心理的小说,可是却写得诙谐,照顾到阅读的轻快流转的效果,这得力于小说的文体策略。趣味盎然的故事,是在生动的对话中展开的。从表面上看来,这部小说没有选择先锋实验一派的走向,而且从指示情节的段落标题和时而一现的“暂且不表”、“不再赘述”来看,作者不但不想回避,还时时戏仿式地有意在全篇关摺传达传统章回小说的趣味,更提示小说布局上的传统取向。可是小说情节一展开,读者立刻进入了作者在形式上一个极大胆冒险的实验。作者采用了对话形式的框架,来调度整部小说的叙述,使得《请客》几乎可称是一部对话小说,成为小说文体上的一次难得的成功实验。对话通贯全篇,让人物一一登坛亮相过招,又通过彼此评论,不同的口吻态度,显现各人的神情气度;对话中套故事,时空穿插,当事人、旁观者,人物关系也自然展现。像吴国忠和王岚岚几番交往,一声“忠哥”,省却解释的许多笔墨。甚至足以暗示作者冷静旁观全局的隐喻性评语,“这次客没有请好”,也在周强、赵玉敏的对话中流出,让人不知不觉回到故事起首,足见作者的功力。

小说中另一个让人意外的地方是,几十个人物穿梭于这一世情长卷,而叩响深层主题的人物,似乎不是那一系列在职业场上奋战的成人,甚至也不是正面角色即周强赵玉敏和吴国忠李秀兰夫妇。虽然他们的故事代表了那一代华人的生活遭际,是小说的故事“主线”,可是如果小说深度的标志是人的问题情境的危机,则透过整个小说的故事发展,真正具有悲剧深度的主题,却并不是周强等人怎么生存,而是更加具有普遍性质的少年的命运。这一层面的探索,是在吴国忠最后自杀的儿子埃力克代表的一系列少年群像中进行的。

在整卷小说的章节分布上,孩子们所占笔墨比例并不大,但经纬之间,叙事进程的每一节目,都牵引机关,提示少年命运的主题,结果是惊心动魄。埃力克描写较为详尽外,其他孩子也写得有特点。一上来请罗森夫妇,最后的安排全是出于对杰西卡的考虑。杰西卡与席德尼老两口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每逢这样的欢乐时光,周强心中都隐隐有凄凉之感”,简洁而关键的一笔,为小说从热闹转入深沉哀婉定下基音。吴王对话中插入的回忆章明兄妹的故事,笔触温馨,使得对于吴国忠的心理刻画完整。再看他先前评说杰西卡“有承担”,看他跟埃力克的关系,这些地方的叙写都互相关联,形成了吴国忠的生活观念,也提供了作者态度的间接参照。

小说中成人活跃,可是思想和生活类型惊人地片面单调而且雷同。在“出人头地”的文化中,孩子们是父母理想的偿还和夸大。可是父母热衷半生的,对少年一代不具备道义和情感上的感染力。小说里大人们津津乐道的地方,小孩子们毫不快乐也不好奇,冲突只是没有爆发出来而已。就像对康叔叔的教训,杰西卡明确地不以为然。大人和小孩两辈人,实际上并不生活在同一种文化里。只要看到那些请客的场合,孩子们从来没有感受过向往、欢悦或满足,绝对不是下一代可以寄托“未来”的地方,就可知隐含的问题有多么严重,让人不禁要疑问父辈的奋斗对下一代究竟有多少思想资源的支持。作者用相当含蓄的方法,把读者引向这样严峻的思考,这也是“留学生文学”与新小说大为不同的志趣所在。

这样一部思考文化的小说,不免让人与《围城》相比较。两者在许多方面形成有益的对比。都有寓庄于谐的基调,都是从世态画入手,渐渐转入悲剧格调。同样,正如《围城》的立意根本不是写“留学生”或“知识分子”,《请客》的抱负也远不止在写留学生或新移民。而尤其契合的是,都善于对人物细节予以讽刺性的观察,抓住情景错置的境况,让人啼笑皆非而体会荒诞。正是透过情势错置的荒唐剧,小说的批判笔触直指普遍的“人”的价值观念的颠倒歪曲,指向这些人极其片面、歪曲、逼窄的生活观。小说让人渐渐看到,这群请客活动中的常客,刻薄、功利,彼此间连社交礼数都荡然无存;每次聚餐,怨谤不断。本来是周末的“随便烤肉”的聚餐,客人却要抱怨草莓“算不上稀罕”;男客一例粗俗,开口闭口“玩女士”,“富老太婆”、“老头子”;一轮轮请客,成为个人广告节目或营销活动。就是这一批人,抱持对美国文化的一知半解也对母语文化似通非通,却在喧嚷五花八门的“成就”。作者以正笔具写的主角吴国忠、李秀兰的感情故事,来对照出众人抽离了传统道义情感价值的生活,是一条失去理想的歧路。作者相信小说的力量,提出了问题而没有去标举诊断、发布处方。“这次客没有请好”,不啻是给全书定调,隐喻整个纠缠于请客政治的观念和行动的最终失败,不是小说开始早就提示过吗?到埃力克自杀,让人倏然惊醒,是审视我们生活的时候了。

正如小说中内行地道娓娓道来的精馔美食,于仁秋的小说《请客》是一局丰盛的宴飨,更给人带来一连串的意外发现。前者是对华人食文化的注脚,眼睛替代口腹的享受,后者是对文学趣味、对文学阅读本身的奖励。后者是这部小说的文学地位所在,它对于海外中文写作的启发,将是深远的。

《请客》,于仁秋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第一版,1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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