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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纪念

2007-10-31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高兴 我有话说

今年是捷克大作家赫拉巴尔逝世十周年,其自传体长篇小说三部曲《河畔小城》中译本的问世可算纪念他的最好礼物。自1993年《世界文学》第二期首次译介他的作品,2003年开始中国青年出

版社陆续推出他的《过于喧嚣的孤独》等七本作品中译本,赫拉巴尔其人其文在中国虽不闻“喧嚣”略显“孤独”,但已渐渐在越来越多读者的阅读视野占据一席之地,呈现着不同于哈谢克和昆德拉的别样精彩。在众声喧哗、文学浮躁的今天,是时候静下心来读读赫拉巴尔了。

读赫拉巴尔,不禁想到哈谢克。总觉得他们志趣相投,气脉相似。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平凡的人。他们都善于使用幽默和讽刺这一有效的手法。

帅克,这个胖乎乎的、乐呵呵的、脑子似乎总有点不大对劲的捷克佬,在哈谢克看来,却是真正的英雄。在生活中,他也许并不起眼。可作为小说人物,就有太多的看头。

看得出,哈谢克在写帅克的时候,很大程度上,是要打破文学的严肃性和神圣感,这种轻松的姿态反而让他彻底地放开。幽默和讽刺变成了一件有力的武器,而这一武器特别适用于捷克民族。哈谢克最大的贡献也正在于此:为捷克民族和捷克文学找到了一种声音,确立了一种传统。

赫拉巴尔心仪并继承了这种传统。他承认他是哈谢克的传人。但仅仅继承,显然不够。继承时所确立的自己的声音,才是赫拉巴尔的魅力所在,才让赫拉巴尔成为赫拉巴尔。刚刚出版的赫拉巴尔的《河畔小城》中译本再一次让我确信了这一点。

《河畔小城》由《一缕秀发》、《甜甜的忧伤》和《哈乐根的数百万》三部曲组成,具有浓厚的自传色彩。相对于《过于喧嚣的孤独》的集中和密集,相对于《严密监视的列车》的紧张和快速,相对于《巴比代尔》的荒诞和变形,《河畔小城》更加从容,松散,自然,仿佛作家就坐在你的面前,贴着你的心灵,娓娓讲述着一段段美丽的时光。它更像我们所理解的散文或回忆录,而不是小说。事实上,在西方文学中,散文和小说也的确没有严格的界限。这一回,时间定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背景设在家乡尼姆布尔克,一座河畔小城。这一回,笔下是他的家人和乡亲,依然是些普通百姓。赫拉巴尔从来只写普通百姓,特殊的普通百姓,他将这些人称为巴比代尔。巴比代尔是赫拉巴尔自造的新词,专指自己小说中一些中魔的人。他说:“巴比代尔就是那些还会开怀大笑,并且为世界的意义而流泪的人。他们以自己毫不轻松的生活,粗野地闯进了文学,从而使文学有了生气,也从而体现了光辉的哲理……这些人善于从眼前的现实生活中十分浪漫地找到欢乐,因为眼前的某些时刻――不是每个时刻,而是某些时刻,在他们看来是美好的……他们善于用幽默,哪怕是黑色幽默,来极大地装饰自己的每一天,甚至是悲痛的一天。”这段话极为重要,几乎可以被认作是理解赫拉巴尔的钥匙。

巴比代尔不是完美的人,是有个性、有特点、有想象力、也有各种怪癖和毛病的人。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显得分外可爱、饱满,充满了情趣。《河畔小城》中的母亲和贝宾大伯就是典型的巴比代尔。

母亲一头秀发,浑身弥散着野性,蔑视规矩和体统,喜欢奇遇、偶然性和突发事件,时常沉湎于浪漫的想象。当丈夫在书写时,她总有一个印象:“弗朗茨那些大写字母是按我的头发样子写出来的,是我的头发给了他灵感……弗朗茨用那活动圆珠笔写下开头的字母,然后拿起柔软的笔,根据印象,轮流蘸上绿色、蓝色和红色的墨水,在第一个字母周围,开始描绘我那耸起的波浪式头发,就像亭子附近的灌木丛一样。”表面上,母亲整天疯疯癫癫,常常做出一些让丈夫哭笑不得的事情,可她却富有爱心,温柔而又善良。她心疼他的丈夫,深知他“最大的操心事就是我。从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起,就无形地背负着我”。她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刻,当她最后让人剪去她的长发时,“闭上眼睛,下巴低到胸前,哭了起来”。于她,这意味着剪去了一个时代,剪去了一个标志。可无论多么痛苦,她也愿以此方式开始新的生活。

贝宾大伯则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人行道那儿站着一个人,头戴椭圆小帽,有条纹的马裤塞在蒂罗尔式的绿色长筒袜里,鼻子上翘着,背着军用包。”他说起话来,“嗓音如雷,像旗帜在空气中抖动,像军官发布口令”。赫拉巴尔塑造的人物中,我觉得贝宾最最接近帅克,有漫画的色彩。同帅克一样,他也常常出点洋相,也特别能瞎扯,只要和他对话,他就有本事扯到十万八千里,直到把你扯晕了为止。他喜欢寻欢作乐,却也时常遭人欺负。本质上,又极为孤独。

三部曲中,《甜甜的忧伤》让我爱不释手。这一部分包含23个章节。每一章节都是个相对独立的故事,优美、隽永。孩子的视角天真好奇,不加掩饰,也无所顾忌,让这些文字充满了迷人的气息和丰富的感觉,简直就是一幅小城全景图。读完这些故事,我们大概很难忘掉“我”背上的美人鱼,很难忘掉“我”想当个无业游民的真实志向,很难忘掉“我”眼中的父亲、母亲和贝宾大伯,很难忘掉那只深夜栖息枝头的黄鸟,很难忘掉一刀砍掉自己左手的教父……有些故事让我们会心一笑,有些让我们唏嘘不已,有些让我们无比温暖,有些则让我们潸然泪下。欢乐和忧伤,温馨和冷酷,无辜和丑恶,这些故事中都有。我总记得书店老板富克斯的形象。他不只是一般地卖书,他会先问你买此书的目的,接着给你上一堂有关此书的课,然后才卖给你,“遇上宝贵的书,他便不舍得卖掉;如果非卖不可,他便让人从布拉格寄来同样一本书摆到货架上”。作者有关他眼睛的描绘极其生动,传神:“这是一双大眼睛,只是眼珠子有点移位,就像我爸爸那辆403型斯柯达汽车上没有调整好的一对前灯:一个照着壕沟,另一个却照着天上。”而他用这双眼睛“一只看着最高处的永恒,另一只看着地面”。

赫拉巴尔的小说情节淡化,细节却十分突出,语言也极为独特。这来自他的生活积累,也是他刻意的艺术追求。你很难相信,他在小学和中学,作文总是不及格。他硬是通过生活闯进了文学殿堂,并成为捷克当代最受欢迎的作家。“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生活、生活、生活,观察人们的生活,参与无论哪样的生活,不惜任何代价”。

深入其作品,我们发现赫拉巴尔和哈谢克有着许多相同,更有着诸多不同。哈谢克像斗士,无情,英勇,总是在讽刺,在揭破,在游戏,在痛骂,在摧毁。赫拉巴尔则像诗人,总是在描绘,在歌咏,在感慨,在沉醉,在挖掘。哈谢克的幽默和讽刺,残酷,夸张,像漫画。赫拉巴尔的幽默和讽刺,温和,善良,贴近生活和心灵。读哈谢克,我们会一笑到底。而读赫拉巴尔,我们不仅会笑,也会感伤,甚至会哭。赫拉巴尔还满怀敬爱,将语言和细节提升到了诗意的高度。这既是生活的诗意,也是小说的诗意。因而,在赫拉巴尔逝世十周年之际,让中国读者读到他的《河畔小城》,实在是种亲切而温暖的纪念。最最好的纪念。

《河畔小城》,[捷克]博胡米尔・赫拉巴尔著,杨乐云、刘星灿等译,中国青年出版社2007年9月第一版,3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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