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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飞向北海,可以寄远书

2008-01-16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谢其章(本报书评人) 我有话说

今年三月,止庵在给友人的信中说道:“新近编一小册子,系致友人书信选集,包括给老兄的若干通。或谓与《止庵序跋》皆属出版过早或根本不必出版者,然则此亦如鸡肋,食之纵然无味,弃之毕竟可惜。又不妨作

笔记之类看也。”作家编自家的书信集,按说要到一定的份儿上,年龄也不能太小,不符合这两个条件,旁人就有话要讲。现在止庵的《远书》出了,大概会有人侧目――年纪太轻么,份儿也不够么。我以前是不知道有这么个“按说”的,只知道没有几个作家够出“全集”的资格。世间的规矩都是人定的,还要靠人来打破。1933年上海青光书局出《周作人书信》,这年周作人48岁。尽管周作人在序里把书信的意义讲得再明白不过了,可还是有人当真了。阿英即以此书为题,狠狠地批判了一顿:“读最近出版的周作人短信,宛如置身于深山冰雪之中,大有‘无思无为,世缘都尽’之感,……周作人的短信就是如此的产物,但真的可以称为现代的散文小品,与现代社会生活脉搏相呼应的东西,是决不会这样的。……作者的理解如斯,这也就无怪乎读者不能透过他这个人的生活,看到一些社会生活的影像了。……可是,在这里,也能使得读者们看到,历史的齿轮,是如何的残酷的在进展。现在的作者,已经不是十三四年前的作者了,然而,被历史的齿轮毁弃的,并不是作者一个……”(1935年3月《夜航集》)十几年以后,在刚刚获得解放的北京和天津的旧书摊上,阿英一本一本的淘补周氏著作,约得二十种。

《远书》收信二百余封,是作者近十来年写给六十几个人的,没有太早的信。关于这个书名,作者说:“素喜贾岛《寄远》之句:‘鱼飞向北海,可以寄远书。’今即以此为题云。”(《远书・题记》)此书居然还有插图,可这里的插图不是市面上常见的――“被计算机和网络给‘带坏’了”的那种作法,而是穿插放置了十幅秀美的彩笺,堪谓文图相得,作者也交代了彩笺的来历:“前此曾请鲍耀明,鲍瑞美,常大麟,张恩和,扬之水,陆灏,王稼句,李福眠,王刘纯,张福堂,赵西学,萧振鸣诸位先生各写江淹《别赋》一段,本拟用于另一书中,似与这里的文字更其合拍,因移至此处。”(《远书・跋》)现在,有谁还在一撇一捺地写信,写信通常被电话及伊妹儿取代,信写的少,会写一手中规中矩的毛笔字的人更少,写出来又能有印在书里的机会,怕是少之又少了。

编书信集,先得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信你得留着,回信去信都得留着,去信一般人不留底,人家回的信失落的也居多。周作人在编自家书信集时就曾说过:“寄出的信每年不在少数,但是怎样找得回来,有谁保留这种旧信等人去找呢?幸而友人中有二三好事者还收藏着好些,便去借来选抄。”(《周作人书信・序信》)书信不比文章,写的时候即预知将来会收进书里――编书信是一个从无心到有心的过程。止庵能成此书,还应感谢计算机的便利:“除致谷林翁信系借回选抄外,其余均由自家计算机存留者中挑拣,计得二百余通。”(《远书・题记》)今人得计算机之利可谓多矣。过去的人不留信,另有一特别原因,止庵道明:“近拟为《江绍原藏近代名人手札》写一短文,因想起文献收集,以书信为最难。上世纪50至70年代,中国人不敢写信,亦不敢存信,多少旧日书札,尽遭毁弃,追根溯源,不能说与舒芜交信之举全无关系。此乃文化浩劫之一大项,然而绝少为论家提起。”(2007年2月10日致谷林)前几日我写“《域外小说集》存世小考”,读到阿英回忆他和鲁迅因《域外小说集》事,曾通过数信,而今双方的信都不在了。

书信另具一作用:“就中偶有只言片语,或许能补所作文章之缺。”(《远书・题记》)此外,《周作人书信・序信》所云“挑选的标准只取其少少有点感情有点事实,文句无大疵谬的便行,其办理公务,或雌黄人物者悉不录”,就不大容易把握尺度,或宽或严,均不大容易讨好读者。

《远书》中谈的最多最详尽的是止庵的写作计划,这使读者能多了解出书的内情,一书之成,其难如此。我知道止庵有几件大事是准备要做的,已知做成的有:“我曾以两年时间校订了一套‘周作人自编文集’,总共36种(35册),450万字,最近也出版了。这是毕生主要事业之一。”(2002年2月2日致考萍萍)再有是:“近来闲读一本关于鲁迅与周作人的书,觉得应该另有道理,因此也有想一写周作人的意思了,或许明年可以写一小册《读周札记》亦未可知。”(1997年9月4日致谷林)――《读周札记》正式出版时的书名是《苦雨斋识小》,有识者评论此书“微言大义”,我以为正是止庵想说的“另有道理”。张爱玲是止庵下工夫最多的作家,我今年才劝他应该写一本张爱玲的书,哪里知道他早就有此打算:“我这二十年来埋头读书,说来只在三个人身上下过些许工夫,即庄子,周作人,张爱玲是也。想各写一本研究的小册子。现在庄子或许有些机缘了……余二种则还是遥远的梦。”(1996年5月11日致谷林)――“此外还想写张爱玲论和周作人论,这差不多就是我一生想干的事了。”(1997年8月3日致谷林)――“关于张爱玲,曾想写一评传(只谈作品,不涉生平),十万字左右,但是久未动笔,把这心思也放淡了。”(2002年2月3日致李君维)现在已知庄、周都有了着落,张爱玲或亦为期不远了,止庵正是做学问的年龄。书信中透露的计划还有“我想写的书,共有三部,一是《论语》研究;一是现代中国散文史(1919-1949);一是唐诗有关感官审美的研究”。(2001年6月18日致尹安贵)庚子国变,亦称义和团运动,止庵也写过一本《神奇的现实》,在他这是计划外的写作:“最近写完一部关于义和团的小册子,区区十万字,总共花了九个月时间,光资料就看了四百万字,还写过十来万字的笔记。搞得很累。”(2000年3月29日致黄福群)止庵特别重视写作前的准备,一是找书读,尽量的读;一是作笔记。哪怕是一篇书评他也不马虎从事,“最近为了写一篇评论谷崎润一郎的小文章,把他的书看了一百多万字。”(2000年10月14日致考萍萍)“前些时写一篇关于福楼拜的,不过四千字,却把他的小说全集三册通读一过,不然怕是要置诸书柜俟之来日了。近来有杂志约写纳博科夫,则家藏十数种又可通看一遍了。”(2003年1月5日致考萍萍)止庵尝说,一篇书评的作者通读没通读过原书,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其实读者不必费力去知道作者喜欢什么,只须知道作者反感的是什么就行了。作者说喜欢往往多有虚言假意,而说反感多可信以为真。这个想法是我读书的方法之一(窥其所不好),用到《远书》上,很是灵验。于思想方法,止庵称:“轻易接受或否定现成定论,都是思想自由之大碍,思想自由存在于定论之外。或许我的结论与定论一致,但那是我自己经过一番独立思考得来。”(2002年3月2日致季惟斋)这个意思,止庵一再申说:“思想自由,归根结底,就是不能想当然地按照既定前提立论。前作《插花地册子》,归结为:‘我觉得世上有两句话最危险,一是‘想必如此’,一是‘理所当然’。前者是将自己的前提加之于人,后者是将既定的前提和盘接受,都忽略了对具体事实的推究,也放弃了一己思考的权利。”(2007年2月6日致其章)我最同意他的这个感慨:“我们生活在一个话语泛滥的世界,太容易讲现成话了。”

《远书》,止庵著,大象出版社2007年11月第一版,2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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