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曼哈顿五号马路和六号马路之间的西四十七街，是美国甚至于全世界的钻石珠宝中心。这一段街道已被市政府正式命名为“钻石珠宝路”。然在这样一个珠光宝气的环境里却挤着一家美国20世纪20年代以来现代派文人和爱好书籍者最珍惜的书店。这就是已有八十余年历史的“哥谭书坊”。
我在这里不再解释“哥谭”
在它的大门口，就在店名之上挂了一个牌子说，“智者在此垂钓”（Wise Men FishHere）。任何不经意逛进去的人都会发现它也够挤，它也够乱。墙上挂了许多前店主的二十世纪大作家朋友们现已发黄的照片。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海报、传单、剪报，还有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便条。
当然到处都是书。“哥谭书坊”专售二十世纪文学，但也有经典作品。它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书店，尤其和超级市场似的连锁书店相比，更显出它的不寻常。比如说，因为前店主的个人喜好，它还有一大堆东方宗教和神秘主义的书。它的诗集和诗刊收藏极其丰富，而且它这里经常有一些其他书局碰都不碰、大部分读者看也看不懂、多半也没有人买、其形而上无比的玄诗。据说“哥谭书坊”的原店主为了同情这批潦倒而又无名的诗人，不愿伤害他们的自尊，而从不将这些卖不出、玄乎其玄的抽象诗集退回去给出版商，在架子上放了一阵子之后，就全堆进地下室库房。据说康明斯（E.E.Cummings）的一部早期诗集，在地下室埋了将近三十年，等到他出了名才发现的时候，都变成稀有的珍本了。
谁能够想像今天纽约还会有这么一家充满人情味的老派书店?这要从它的前店主说起。
现已成为英美二十世纪文学的女英雄、纽约市的传奇人物的法兰西丝・史特洛夫（FrancesSteloff）于1887年的最后一天生于纽约州。小时候非常穷，除了下雪天之外，都靠赤脚卖花为生。但是她就是喜欢书，但正式教育只上到小学五年级。她20岁的时候来到纽约市，在一家大百货公司当售货员，可是每当圣诞节的时候，就被调到公司图书部门卖书。据她本人说，这才开始了她以后的一生。之后13年，她在纽约十几家书店做事。1920年1月1日，她刚过完生日的第二天，法兰西丝・史特洛夫就在西四十五街开了第一家“哥谭书坊”，店里一共只有两百本书，三年之后搬到了今天的所在。
虽然她本人的爱好是形而上学，但当时一大批经常光临的诗人作家却将她带引到20和30年代的前卫派作品，从此“哥谭书坊”就以强调现代主义闻名。这也许是史特洛夫对文学的宝贵贡献，就是她对诸如庞德（Ezra Pound）、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亨利・米勒（Henry Miller）等人的信心和支持。其实史特洛夫自己不太看这些人的作品。有人说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她成功。现在的新店主，安德烈斯・布朗（Andreas Brown）说：“她在不是时候的时候买了所有对的书。她的错误变成她的胜利。”
她像吸铁石一样吸引了当时一大批文人。你越穷越前卫她越欢迎。关于她和这些文人的故事掌故成百上千。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在她那儿打过工。Edmund Wilson以John Dos Passos的小说原手稿做抵押，请“哥谭书坊”为后者代付越期保险费。Conrad Aiken托她以40美元为限，为他的书房装满书。马莎・葛兰姆（Martha Gratham）向她借了1000美元才有机会做首次舞蹈演出。Marianne Moore，Yevgeny Yevtushenko等等都在那儿朗诵过诗。她还是James Joyce Society的发起人之一，并为Finnegan Wake的出版举行宴会。她的欧美文人好友全来了，好像回家一样。她墙上钉满了为一个个文人举行的签名宴会：Jean Cocteau，Katherine Anne Porter，Anais Nin，James Dickey，Lawrence Durrell……她还为不名一文的亨利・米勒因纳粹的兴起而不得不从欧洲回美国的时候，在店里放了一个大纸箱，上面挂了一个牌子说“帮助亨利・米勒”，谁能给点什么就给什么：旧衣服、罐头、暖水瓶……那还是美国禁止出售他的作品的年代。
1967年，她将“哥谭书坊”卖给她像自己儿子一样看待的文献学家安德烈斯・布朗，但她本人还继续做书店的顾问。布朗稍微改进了一下书店的运作，但保留了它的性质。20世纪80年代，“哥谭书坊”大约有50万本书，而且工作人员还在清理查对几十年前史特洛夫堆在地下室的一批书。1972年，法兰西丝・史特洛夫将她一辈子收藏的书信文献，几乎相当于现代主义发展史，送给了纽约大学。96岁高龄时，她还住在“哥谭书坊”的楼上。
（本文摘自《人在纽约》，张北海著，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第一版，26.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