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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侦探小说

2008-05-1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止庵 我有话说

约翰・狄克森・卡尔

我是个侦探小说迷,去年夏天以来所读尤多。要介绍几本新看的书,有两套值得一提,一是约翰・狄克森・卡尔所著“菲尔博士系列”(吉

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7年12月出版),包括《女巫角》、《宝剑八》、《阿拉伯之夜谋杀案》、《歪曲的枢纽》、《绿胶囊之谜》、《连续自杀事件》、《逆转死局》、《耳语之人》和《沉睡的人面狮身》;一是雷蒙德・钱德勒的作品(新星出版社2008年2月出版),已出《长眠不醒》、《再见,吾爱》、《高窗》、《湖底女人》、《小妹妹》、《漫长的告别》和《重播》七种,另有《简单的谋杀艺术》一种即将面世。侦探小说有“硬汉派”与“古典派”之分,钱德勒是前一派的代表人物,卡尔则是后一派的重要角色。

钱德勒写过一篇文章,题为《简单的谋杀艺术》,用作所著同名短篇集的引言。其中说,侦探小说“写作的特点之一是,吸引读者阅读这种作品的因素,永远不会过时。那个主人公的领带可能有些老式了,那个探长老头儿可能是坐单驾马车来的,不是坐警笛嘶鸣的流线型汽车,但是他到了现场以后所做的事仍是像过去那样核对时间,寻找烧焦的纸片,研究是谁踩了书房窗户下开得好好的草莓花圃”。这段话几乎可以概括爱伦・坡《毛格街血案》以降所有此类作品。硬汉派小说同样包含这种因素,虽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侦探小说又称推理小说,本是因为日本战后文字改革,取消了日文中“侦”这汉字,所以才另外命名;但歪打正着,恰与此类作品中发生的一种变化相合:《毛格街血案》里杜宾那路“侦探”,现在几乎见不着了。杜宾属于“社会闲杂人员”,智力却在警方之上,案件得以侦破,全是他的功劳。现实情形显然与此相去甚远。目下这类小说里,破案多半只靠警方。而在坡他们那儿本来有的侦探与警察之间智力上的对比,也就不存在了。

其实此种变化,在埃勒里・奎因笔下已见端倪:侦探奎因的父亲是警长,他才得以介入案件侦破。老奎因则是将柯南道尔等人作品中必有的“助手”与“警察”两种角色合而为一。当然这可能也与当时英美警方制度或习惯上的不同有关。无论如何,警方是需要杜宾、福尔摩斯、波洛、菲尔博士和奎因帮忙破案的,警方总归承认杜宾等人的智力优势,不论是否情愿。

钱德勒塑造的菲力普・马洛的境遇却大不相同。警方总是拒绝他这个私人侦探“搅和”到案件侦破之中。马洛首先要为自己在破案过程中地位的合法性而斗争,这几乎贯穿于钱德勒的所有作品。杜宾、福尔摩斯、波洛、菲尔博士和奎因从根本上讲与警方的诉求是一致的;马洛则不仅要对付凶手,还要对付警方,而后者给他设圈套、殴打他的次数,可能比前者还多。马洛之为硬汉,根植于此。后来的劳伦斯・布洛克被认为是继承了硬汉派的衣钵,他写的私人侦探马修・斯卡德,虽然并无执照,但毕竟当过警察,论处境比起马洛要强多了。

钱德勒说,侦探小说通常“是作为逻辑推理问题提供给读者的”。古典派的忠实读者,甚至因此对硬汉派有所拒斥,“他们认为要是小说中没有提出一个正式严格的难题,环绕着它布置好贴有整齐标签的线索,那就谈不上是部侦探小说。”杜宾、福尔摩斯、波洛和奎因所面对的都是这里所说“正式严格的难题”和“贴有整齐标签的线索”,而菲尔博士一再遇到的“密室杀人”案件,则将此推到了极致。对于其中根据“线索”借助“逻辑推理”以解决“难题”的主人公亦即侦探来说,所需做的只是看和想。当红的侦探小说家杰夫里・迪沃的“林肯・莱姆系列”中,负责破案的刑事鉴定专家莱姆全身瘫痪,只有一个指头可动,现场勘查、搜集证物有赖于女助手阿米莉亚・萨克斯,两位合起来正是杜宾、福尔摩斯、波洛、奎因或菲尔博士,所以走的还是古典派的路子。

《毛格街血案》中杜宾首次露面,即被称作“绅士”,这个词儿也可以用来形容福尔摩斯等一干人。而马洛破案,不仅动脑子,还得动手。我曾说,在侦探小说中,侦探只是逻辑的化身。马洛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相对来说是个穷人,否则他就不会当侦探了。他是个普通人,否则他就不可能走到普通人中间去。他爱惜自己的名誉,否则他就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工作。他不会无故受人钱财,也不会受了侮辱而不予应有的报复。他是个孤独的人,他有自尊心,你必须待之以礼,否则下次见到他时就后悔莫及。他说话同他同时代的人一样,那就是出语辛辣诙谐,富有幽默感,厌恶弄虚作假,蔑视卑鄙小气。故事就是这个人寻找隐藏的真相而做的冒险,如果不是发生在这个擅于冒险的人身上,则也不成其为冒险了。他的知识之广令你吃惊,但这是理应属于他的,因为这属于他所生活的世界。”钱德勒所说正是马洛;而这里人物性格不仅关乎他的命运,也决定了情节的进展。这与古典派侦探小说的主人公常常具有特殊相貌或特殊习性,并不是一码事。

钱德勒以“现实主义”形容自己这一派侦探小说,而马洛的故事的确在现实世界中可能存在。也正因为这样,这些作品被论家提升到纯文学的高度。相比之下,古典派侦探小说只是一场智力游戏。但在我看来,藉此尚不足以判定孰高孰低。我只是对于古典派的前提――这个世界是符合逻辑的,可以利用理性加以把握,而体现理性与正义的作为,总是有成效和有意义的――有所质疑。钱德勒说:“这个世界可不是一个香气扑鼻的世界,却是你生活其间的世界。”它充满了悖论与莫名其妙,事倍功半甚至事与愿违在在皆是。相对于硬汉派侦探小说之为现实主义,古典派侦探小说可以说是浪漫主义――这是一种逻辑上的浪漫主义,与道德上的浪漫主义殊途同归。虽然硬汉派仍然写案件侦破经过,并未彻底摆脱这一前提,但古典派逻辑上的浪漫性,以及由此所体现的对我们这个世界的基本看法,显然已被大大削弱了。也许有读者因此嫌硬汉派不够纯粹,或者反过来嫌古典派不够真实,亦各遂其愿而已。说来钱德勒所著各种也有差别,以《湖底女人》与古典派最为接近,而《漫长的告别》距离最远。在《漫长的告别》这部钱德勒成就最高的作品中,马洛与其说在破案,不如说在延缓破案,因为对他来说,世界上显然有比破案更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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