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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门》里的历史长河

2008-12-0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刘绪源 我有话说

  彭学军:儿童文学作家。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有《油纸伞》、《告别小妖》、《歌声已离我远去》、《你是我的妹》等二十多部小说和散文集,获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小说大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提名)、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读小说《腰门》是在一次航班上。人很累,本想信手翻翻,不料一看就看进去了,到飞机降落时,大半本已读完了。小说以一个小女孩的眼光,写湘西小城凤凰的日常生活,写出了几位妇女儿童的悲剧性的命运,也写出了人物内心的单纯和善良。书中一些精彩的章节,保留了沈从文湘西题材作品那刺透心灵的悠长的韵味。

我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三个故事――

一个叫“水”的十二三岁的哑巴男孩,只会发出单调的“水哎”的声音,靠每天给各家挑水为生,家里还有一个瘫痪的麻脸奶奶。这一带开始铺水管了,自来水一通就没人买他的水了。“水”急得没办法,就在晚上把水管撬掉,结果被抓了起来,说他偷水管。他没偷,但他没法说话。麻脸奶奶老死了,“水”从看守所里逃出来,给奶奶送葬。后来“水”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一个叫青榴的兔唇女孩,是小说中“我”的同班同学。她在班里处处受欺负,也学会了警觉地对待周围的人。可她爱唱歌,只有“我”知道她唱得有多好。一次学校会演,担任领唱的漂亮的陶丽丽因紧张过度上不了台,班主任肖老师都快急疯了。“我”对肖老师说,青榴能领唱,肯定唱得比陶丽丽好。是她和老师硬把青榴推上了台的。一看兔唇的孩子上台了,大家笑成一团,青榴差一点逃下来。但音乐起来了,青榴豁出去了,她放开了嗓子,全场都被这声音镇住了……后来青榴出名了,广播里也放过她的歌。肖老师建议她去做手术,父母省吃俭用,真的把她的兔唇治好了。这时却来了个漂亮女人,自称是青榴的亲妈。几经周折,青榴真要跟那女人走了。离开那天,养父母流着泪理出一旅行袋衣服让她带走。可是火车开动前,漂亮的亲妈不顾她的反抗,硬是把旅行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还有一个就是“云婆婆”。小说中的“我”因为父母要到很远的地方修铁路,就把孩子寄放在云婆婆家。云婆婆的女儿边边五岁时坐船玩,被人拐走了。后来丈夫就常常打她,又嫌她不能生养,最终离家走了。所以,当“我”偷偷坐了一次木船,云婆婆居然狠狠地打了“我”。船让她揪心,也让她害怕。那个离家的丈夫偶尔也回来,他一来,云婆婆就会烧很多的菜,心情也比平时好许多。可那人很快又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忽然有个眉清目秀的女子怯生生地找上门来,还带着一个也叫“边边”的三岁的女孩,她哭着说,那个人出了车祸,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她要出去打工,求云婆婆收留她和那人的女儿。连“我”都觉得这事“过分”!但云婆婆僵坐着,慢慢就向边边伸出手去,把她揽在怀里了。从此云婆婆身边又有了一个女孩。

这样的故事和人物,确实会让人想到沈从文。虽然整个社会在变,生活的背景在变,但那些妇女和儿童的性格、处境、遭遇,却没有根本的改变。当年读沈从文的小说就有这样的感觉:仿佛他写的是一个化外的村落,这里的人生处于一种半停滞状态,虽然每个人的生活也都云诡波谲,充满悲欢离合,但这一代仿佛是上一代的重复,每个人都这么沉重地、默默地、像行星似地在人生轨道上走着。这种远离我们熟悉的都市喧闹的生活让我们震惊,这里的种种冲突大约正合于古诗中的“蝉噪林愈静”,使我们更感到它那寂静的异样和真实。而这些人物的性格心理的单纯、朴素――他们的刁滑和凶蛮,其实正显示了他们的质朴――更让我们感动,从而生出一种深深的自愧和同情,并油然地产生一种向往,即:他(她)们应该有更好一点的生活。

写生活的变,可以是一种动力;写生活的不变,也可以成为一种动力。从沈从文的湘西小说到这部《腰门》,我们看到的是变中的不变。装自来水管是新事物,学校的歌咏大会是新事物,修铁路也是新事物。但云婆婆(还有她的两个边边)、青榴(还有她的养父母)、哑巴孩子“水”,还有“我”以及本文没有提到的小说中的人物,却让我们记起了沈从文《萧萧》和《三三》中的人物。就拿云婆婆来说吧,她的生活是寂寞的,命运对她是不公的,但她宽容地对待这个世界,承受着到来的一切。在没有人把她们写出来之前,她们是被损害而又被忽略的,人们的眼光和她的丈夫是一样的;而一旦把她们写出来了,还有谁能够把自己的良心放在一边,依然从内心里忽视她们呢?

这正如沈从文在《湘行书简・历史是一条河》中所说:“我们平时不是读历史吗?一本历史书除了告诉我们些另一时代最笨的人相斫相杀以外有些什么?但真的历史却是一条河。从那日夜长流千古不变的水里的石头和砂子,腐了的草木,破烂的船板使我触着平时我们所疏忽了若干年代若干人类的哀乐!……这些人不需要我们来可怜,我们应当来尊敬来爱。他们那么踏实的生,却在自然上各担负自己那分命运,为自己,为儿女而活下去。不管怎么样活,却从不逃避为了活而应有的一切努力。”

在一个社会大变革的时期,读这样的小说,会有一种特别的感应――感到遥远、陌生,而又熟悉、真切。是的,现在,经过这三十多年,湘西的生活也应当有很大的变化了,商品经济的大潮也该进入那民风淳朴的乡镇了。作品让我们想到了大变动中的小人物:她们是生活得更好了,还是相反?在变革的时候,会不会有意无意忘记那些无法表达自己意愿的小人物们(例如那个说不出话来的“水”)?有些变革永远只浮在表层,而在生活深处,无数的云婆婆依然一代一代走在自己轨道上――要真是这样,那算得上成功的变革吗?总之,这样的看似静态的遥远的人生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只要是真实的描摹,让我们感动了,并领略了它的美,那就一定会有价值。

这样看来,附在书末的那篇“代后记”,就有点蛇足之感了。小说给了我们一种“化外”的意味,而“代后记”又把我们拉得太近,它并没有点出几十年后这里的变化,只是表明作者已经长大――完全变成城里人了。这对于小说没有丝毫助益,反而把原来积累的审美情感冲散了。它起到的是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但此处,并不需要拼接或间离。今后重印,我建议把“代后记”与“编后赘语”都抽去。如能下功夫另写一段屠格涅夫式的结尾(如《贵族之家》那样),极精简地点出今天云婆婆们的生活轨迹,那一定会更有味吧。

《腰门》,彭学军著,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08年6月第一版,2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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