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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张氏家族的百年记忆

2009-05-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陈菁霞 我有话说
  《〈水〉――张家十姐弟的故事》,张允和、张兆和等著,张昌华、汪修荣编,安徽文艺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38.00元

有《最后的闺秀》、《张家旧事》、《多情人不老》、《合肥四姐妹》这些书

出版在前,坊间读者对于张氏家族的故事应不陌生。尤其《合肥四姐妹》一书中,集中讲述了元和、允和、兆和、充和四姐妹,这些才貌双全,新旧学兼备的大家闺秀和她们的夫婿似乎代表了张氏家族的辉煌和荣耀。而实际上,张家除了四姐妹外,还有六个兄弟。除了最小的弟弟宁和是继母韦均一所生外,自大姐元和至九弟寰和都为张父冀牖和原配陆英所出。按年龄长幼排序,她/他们分别是:元、允、兆、充、宗、寅、定、宇、寰、宁。如今健在者,只有充和、定和及寰和。她/他们的生命记忆和故事则藉着一份家庭刊物《水》流传给了后世的读者。

家庭刊物《水》,1929年创刊于苏州九如巷,其时,张家已经几度搬迁:先是民国元年(1911年)自合肥迁上海铁马路图南里,1917年又自上海移至苏州,住寿宁弄8号,几年后搬进九如巷3号。青春风华的姐弟们在家中浓厚的文化熏陶和新式学堂的新知识陶养下,成立水社,创办《水》刊。每月一期,持续到第25期时,因姐妹兄弟们先后离家求学、工作流散各地,遂停刊了。70余年后,在二姐允和的倡议下,得到海内外亲人的热烈响应,于1996年在北京复刊,允和任主编,兆和任副主编。到第13期时,转由寰和主编,在苏州出版。发行数量也由复刊之初的25份增至现在的300份。这份被老出版人范用誉为“本世纪的一大奇迹”和“世界之最”(最老的主编和最小的刊物)的家庭刊物里,涉及了自清末两广总督、淮军创始人之一的先祖张树声、父亲张冀牖、和字辈十姐弟、以字辈子女和孙辈、重孙辈七代人,文体包括诗词、随笔、书信、书法、绘画、摄影等。作者绝大多数为家族成员,但亦有少数外人回忆、讲述张家姐弟的文章(如高翔的《张充和的印章收藏》、卞之琳的《合璧记趣》等)。

《〈水〉――张家十姐弟的故事》一书精选了半个多世纪以来以张家十姐弟为核心的作者群发表在《水》上的文章,并配以大量的图片,内容多记述家庭琐事,童年的欢乐,对逝去的亲人的怀念,姐妹兄弟间至死不渝的亲情。按主题的不同分为八卷,编排上基本按照时间来排列,张氏先祖的赫赫战功,张父的毁家办学,十姐弟的成长、战争中的颠沛流离,事业上的发展和成就,婚姻家庭及晚辈的情况等,都能从中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从微观来看,是一个家族在时代变迁中的生命印迹,从宏观的历史发展来看,这些个人化的叙述也从侧面显示了时代发展的面影和痕迹。它们丰富了历史,正是这些无数感性、生动的个人“小”历史,汇成了一个时代、社会的“大”历史,并且使之阔大和丰盈。

卷四“秋灯忆语”全为宗和在上世纪40年代中期所作。详细叙写了他与第一任妻子孙凤竹从初识、相恋、订婚、结婚、生女历经艰辛苦难的爱情和家庭生活。其时,宗和刚从清华大学历史系毕业,与充和相约去青岛度夏,认识了同为昆曲曲友的孙家。后来张、孙两家都因战乱举家外迁。国难中的民生凋敝,生计艰难在家庭和个人命运上的影响尤为显见。宗和于仓皇之下,携患上肺病的未婚妻一路辗转到大后方桂林,沿途所历所见的战时景象,可算是史书之外的补白。后来,张、孙二人在昆明借蒋梦麟先生家的客厅完婚,“而我在那一天也特别没有精神,我感到太简单了,我以前老幻想我结婚时一定要大热闹一下,而事实竟如此简单,也颇使我难过。”一面是有家不能回,面临生活的种种艰辛和压力,一面是经常吐血的新婚妻子,张家大少爷心里的凄凉不难想见。在“年代札记”部分,收有定和写他1970年至1973年间下放到河北蔚县部队农场种菜、放羊、伙房点煤火的一段劳动经历。语气平和淡定,但亦不乏幽默。既有夏天傍晚归来时遇到滂沱大雨找不到木桥的惊险,也有接生守护小羊的美好回忆,文字的意境和功力不输杨绛的《干校六记》,只是结尾那句:“从1966年起,有十二年我没有作曲。茫然若失!”透露了担任中央歌剧舞剧院作曲的他的一丝愤然和无奈。(《塞外三秋》)

微观的历史之外,《水》里面一些关于童年家庭生活事件的记述,含有丰厚的民俗学价值。“家族列传”卷《我的有才能的大大》一文里,元和以很长的篇幅回忆母亲做人、处世的风范和才干(合肥方言里叫母亲为大大)。如何送亲戚长辈寿礼,嫁老伯伯(本房三姑母)时准备、置办嫁妆的精细记录和叙写,大奶奶七十大寿时的“暖寿”、“偷寿”等及过世时丧礼等一系列细节描写,婚丧嫁娶的繁文缛节中,大大就像《红楼梦》中的琏二奶奶,精明强干,指挥若定,赢得了合家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肯定和称赞。这些场面铺排的喜丧仪式里,一方面为现代读者再现当时的民俗细节和场景,有其史料价值,另一方面,在这些家族的大型活动中,仪式本身也显示了中国传统农耕社会的血亲文明和人伦美德。

张家十姐弟后来在各自的人生发展中都各有所长,各有所成,一则与这种家庭深厚的传统文化熏陶有关系,另外,他们的父亲张冀牖对他们心智、精神成长的影响可谓至巨。这位淮军将领的后人,不惜投巨资于平民教育,而尤重女子教育,先后创办乐益女中和平林中学(男校),并自任两校校主。《苏州教育志》辟专文记载和纪念他,有论者称其为“吴中教育界的启蒙先贤”。在寰和的记忆中,父亲就近代女子教育问题,虚心礼贤,常求教于国内教育界耆宿。上世纪30年代,他在上海念书时,曾跟着父亲一起去中央研究院和徐家汇天主教堂拜访蔡元培和马相伯。在对子女的教育中,张冀牖也尽力为儿女们提供条件,据元和和兆和的回忆文章,她们很小的时候,父亲即延师到家中来教她们古文新书,算术、自然、美术、音乐、体操、跳舞等,兼容并包,全面发展。并亲自从《古文观止》、《文史精华录》等书中选出文章,交先生写了讲义给她们读。而宗和、寰和亦多有记录父亲日常生活中和他们谈诗文谈学问的细节。所以当1938年张父在合肥西乡老家因病逝世时,元和的一封“父逝,告弟妹”的电报让逃难在各地的九个儿女顿时痛感到“失去了人间最伟大的爱”。

现在,这份承载着“真”和“爱”的《水》刊,又将十姐弟对于父母和干干们(不管喂奶的保姆)的思念,对于手足的深情和对后辈的关爱化成文字,供散居在海内外的亲人们传阅,获取亲情的力量和温暖,同时,也为一个百年大家族留下了一段弥足珍贵的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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