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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散七宝作秀台

2009-09-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陈舒? 我有话说

时隔七年,王彬彬教授的《文坛三户:金庸・王朔・余秋雨》增订本于2009年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再版发行。按常理,再版数年前的文化热点现象研究的著作,似乎是一项冒险之举。但这部著作的意义已经不仅限于对“三户”的批判之中
,它实际上是对当代知识分子精神与生存姿态的一种深层考察。“金庸、王朔、余秋雨,这三人最本质的相通之处,在于他们的作品都属‘帮’字号文学――‘帮忙’或‘帮闲’……当然,他们的‘帮忙’和‘帮闲’,有时是自觉的,有时是不自觉的。他们对‘忙’和‘闲’的帮,在方式和姿态上,也是各有特色的。不断为这部书的论点锦上添花的,正是数年来“三户”们的表现。“金学”的喧嚣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去。相比之下,王朔离文学却是越来越远。余秋雨一年前拥有了“大师工作室”,只是他的“含泪劝民书”极易令人想起“纵做鬼,也幸福”的诗句。显然,《文坛三户》的剖析抓住了批评对象的精神活动规律。金庸、王朔、余秋雨三人无论是在作品的形态还是在为人处世的姿态上,都差异极大,却又同样能在雅俗两界拥有信徒甚众。能从熙熙攘攘的文化圈中发现这三人的共通之处,并找出其本质性的精神律动,是与著者持守的知识分子批判立场与问题意识紧密相关的。当代文坛里堆积如山的批评或是甜甜腻腻,或是模模糊糊,或是空空洞洞,这些言辞交织成的无物之阵俨然形成了某种潜规则,致使异见和批评陷入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这与学术界内知识分子话题的热度构成了颇有意味的反差。而在《文坛三户》的文化批评中,却可以看到续接“五四”一代知识分子精神的热忱与勇气,以及文化担当的使命感。这种批评气质与翔实的资料、缜密的推理相结合,形成了流畅、准确而又犀利的批评风格,使得整部著作读来酣畅淋漓,令人击节三叹。

许多文化偏执症的出现,都可归因于对常识的漠视。金庸作品的热炒乃至上升为“金学”,离不开一批知识分子对于常识的篡改或偷换,但这种貌似严谨的学术论述,打着许多理想性的文化旗号,对普通民众乃至部分学界中人有着强烈的迷惑性。只要是从“文学审美”这一基点出发,金庸小说无论是从文化语境、文体形式或美学内质,都只能还原出它通俗的消费性写作的本质。金庸的武侠小说无论怎样绝胜同类文本,也只类似于可口可乐在软饮料中一枝独秀,但不能当稀粥喝的。金庸小说神话的出现,以及对这种神话的捍卫,都大规模地践踏了常识。《文坛三户》一书从金庸神话的构筑、金庸小说的精神传统、金庸小说的价值论争以及金庸小说的文化本质等角度入手,全方位地揭示出“金学”是怎样从某些知识分子扭曲常识的暗箱里孵化而出的。用金庸热的几大特点“持续时间长”、“覆盖地域广”、“受众身份迥异”等来求证金庸小说“雅俗共赏”的价值,看似言之凿凿,却实为风马牛不相及。金庸热的几大特点,如果在选举中某个政治理念推广之时出现,尚有几分价值,但对文学性的评价没有什么作用。鲁迅不是靠海选投票投出来的,《红楼梦》也不见得很招农民工待见。为了论争金庸小说的价值,某些学者或如上述的那样篡改逻辑,或微妙地改写文学史史实,或对文化快餐的写作模式推崇备至,甚至无法认清开明君主的政治本质。随着这批隐秘的改写被一一发掘,“金学家”们对常识的认知偏离得如此之大,表明在这些学术论证背面存在着的心态失衡。

拆散“三户”们七宝玲珑的秀台,无疑是对知识分子文化空间的净化。许多大概念的流行、文化符号的捏造、溢美言辞的膨胀,都不是理性交往过程的副产品。相比于“金庸热”,王朔与余秋雨成为文化焦点的原因可能要更为复杂。王朔成为反抗主流意志的文化英雄,余秋雨成为某种程度上知识分子的“形象代言人”,既是伪饰、炒作与误读的产物,也是高明的世俗生存术与大众心理操纵术的体现。王朔的“反抗”姿态与“平民”立场,余秋雨的“美文品位”与“文化良知”,都曾引起文化圈内的高度关注,对二者总体上持肯定甚至颂扬态度的不在少数。而《文坛三户》对这个问题的系统性清理,即是为了改变公共文化圈内批评尺度的混乱与价值观念的迷魅。若读者仅对王、余二人的作品进行浅层的阅读,往往会沉迷于故事情节的描述和言辞文句的组织,而这与王、余二人作品的深层意图距离极大。《文坛三户》不仅结合史实还原出王朔小说创作的主客体语境,还理清了王朔小说创作的精神资源,从而整体性地复原了王朔小说创作的面目。一旦将王朔小说进行立体化的分析,王朔轻贱文学的内心姿态、模式化的文本结构、鄙视平民与知识分子的“大院文化”立场,就层层展现出来;王朔的激愤、反抗、痞气、愤世嫉俗,就暴露出最原始的基因图谱。他的激愤与叫骂,源自于他在身份优越感和社会权益分配上的不满足。王朔认为,自己应该凭借“大院子弟”的身份得到权力体制的优待与眷顾,当社会转型迫使这类不学无术的“大院子弟”要在竞争中谋生之时,走投无路的王朔找到了“文学”这条他原本看不起但又能暂时果腹的路径,于是,在借用消费文化的创作机制大量生产小说之时,借小说之口表达自己的愤世嫉俗,就成了王朔写作的常态。随着社会转型的逐步推进,文学在社会观念传播上的主导地位逐渐禅让给影视流行文化,王朔也适时地调整生存方式,横跨文学与影视两端。他的小说和影视剧靠调侃、讽刺知识分子引发笑声,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帮闲”性的文化消费品,也是不痛不痒的文化“调和剂”。近些年王朔抛弃文学而依然叫骂不止,“愤世嫉俗”的表演本质昭然若揭。一旦异见出现,王朔常将对方的论点解读为对主流意志的攻击,他曾将王彬彬的就业与工作认定为“对人民军队的玷污”就是明证。这也令人想起梁实秋含沙射影地说鲁迅拿卢布。

与王朔的粗痞之气相比,余秋雨的为文处世都显得雅致许多。写些山水美文、游记随笔,对着某些模特女郎讲点文化常识,时常在电视媒体上露露脸,构成了余秋雨作为公共文化人的常态。在《文化苦旅》获得巨大成功之后,余秋雨越来越明显地朝着知识分子代言者的方向转化,与王朔相似的是,其公共形象的塑造与其内在的精神立场都存在着巨大的反差,许多人将余秋雨近年来的许多言行理解为知识分子的伪饰与“作秀”。《文坛三户》精彩地揭示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余秋雨的转变过程:“因《文化苦旅》而大红大紫的余秋雨,此后的身份就不仅仅是一个学者和一个散文家了。其形象变得既清晰又模糊,似乎像是一个独立自由的文化人,在本着自己的意愿从事‘文化建设’;似乎又是一个牵线木偶,一举手一投足都受着看不见的手操纵。他于文化的某些宏论,表面看来是他自己的所思所想,但细听来,又像口中长着的,并不是自己的舌头。他所说的字字句句,乍一听有强烈的现实关怀,细想来却无一字一句能落到实处,无一字一句关乎当代中国人的痛痒。――总把‘文化人格’、‘文化良知’挂在嘴上的余秋雨,头脑稍稍清醒些的人,都会感到从他那里看不到多少‘文化良知’的闪现,看不到什么‘文化人格’的闪光。”这番准确的描述与评析可以看成是对“余秋雨们”的抽象与概括。《文坛三户》对于作为文化论争出现的金、余、王三者的批评,正是对知识分子启蒙精神的努力践行,以及对公共理性空间的祛魅归真。

康德对启蒙“就是有勇气运用理性”的判断,对当代批评而言仍远未过时。许多文化批评既没有深厚的学术基础,也没有明确的批评指向,文化批评正逐步成为“知难行亦难”的苦差事。像《文坛三户》这样既有扎实深厚的批评基础,又有批评的大气与勇气的著作,在当下的文坛尤为珍贵。从《文坛三户》的字里行间,不难读出某种鲁迅式的批评风格,还能清晰地看到《过于聪明的中国作家》的痕迹,更能感觉到批评过程中的公允之心。在批判“金庸热”的过程中,并没有否认金庸小说作为闲适性文化消费品存在的合法性;而在剖析余秋雨其文其人之时,也肯定了《文化苦旅》的某些美学品质。江上熙熙攘攘的过往之客,多数将公共文化空间当成了获取名利的秀场,许多在操作与被操纵中沉浮的知识者们时有惊人之语、惊世之行,但其中又有多少能有裨益于先贤未竟的启蒙事业?往事何堪哀。在对金、余、王三户的批评中,读者应能体察到作者行文里的“破中之立”。破除武侠小说的“现代性”神话、戳穿“雅俗共赏”下的逻辑错乱、还原愤世嫉俗的反抗者的基因图谱、剖析“大文化”言辞隐藏下的投机与油滑,这部著作努力拆散“知秀分子”们精心经营的伪饰,就是为了唤回知识分子们应有的启蒙精神与人格风骨。如果把作者所写的《风高放火与振翅洒水》、《留在沪宁线上的鼾声》等系列文章作为一种延伸阅读,就更能感知作者的文化情怀。因而《文坛三户》的再版,绝非单纯的一部书稿的再次印刷。这部著作的启蒙效力,还将继续作用于当下这浑浊昏乱的文坛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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