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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我与王朔

2010-03-0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每次王朔走,我都要送他到楼梯口,然后转身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向外看,直到他的车开出我的视线,我才慢慢回到冷清的屋里。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我的

脚步声,空留思念陪伴着我。因为有爱才有了思念,我就这样静静地、默默地想着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我继续被悲伤和孤独包围。我采取回避的态度,怕别人问到老伴,那样我会止不住泪水。我听忧伤的音乐,去人少的地方散步,以求内心的平静。

孙女眯眯和二儿媳也都从美国回来参加葬礼。我们为天羽选了一块墓地,黑色大理石墓碑,用金色草书刻着老伴的名字。葬礼那天,天阴沉沉的,只有家人、亲戚和好友在场。孙女捧着爷爷的遗像走在前头,王朔捧着父亲的骨灰盒跟在后面。我们捧着鲜花走到墓碑前,王朔双手把父亲的骨灰放进墓穴中,我把一本他未读完的厚书和一副老花镜同时放进去。大儿子的战友替他为父亲在墓碑前种上了小松树。我含泪对老伴说:“大儿子在这里和你做伴,我们也会常来看你,你不会寂寞的,安息吧。”

老伴离去后,王朔始终努力地帮助我排遣心中的郁结,促使我尽早走出心理困境。为了让我顺利地出行散心,解除抑郁的情绪,他很细心地忙里忙外,关心我外出的一切准备。他特地给我买来手机,以便随时和我联系。每当我出行,他都叮嘱要买软卧下铺的车票,这样对于老人既安全又方便。他送我们进站,一直送上车厢找好位置才离开。我的小妹妹说:“王朔多细心啊!头一天他就先到车站了解车子该停在哪里,软卧休息厅该怎么走。”在火车上,王朔还打来电话问我一路上感觉如何。

干休所组织去北戴河旅游,邀请我去,我愉快地接受了。那是我去过多次的地方,但这次的心情大不相同,是我一个人去。我喜欢大海,它既有咆哮也有平静,我早早起来走到海滩,坐在礁石上,望着温柔又宁静的大海,想起离我而去的亲人,不禁黯然落泪。

在国内走了那么多地方,王朔建议我出境旅游。我想了想,欧洲去过了,日本去过了,还是去已经回归的香港、澳门看看吧。在亲人和朋友们的关心下,我深深地感到亲情、友情的可贵,逐渐从困境中走了出来。

从香港返回,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一走出机舱,刺骨的北风迎面而来。我边走边张望,看到王朔在向我招手,估计他已经等了好久。亲情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全身,驱散了北京冬日的寒气。王朔接过旅行箱放进车里,把车门打开。我坐上车,王朔问我:“冷吗?”我说:“不冷。”儿子的孝心早已温暖了我。

自从老伴去世后,王朔几乎每个周末都回来看我。我给他做好了饭等他回来,他喜欢家里做的饭,我们共进晚餐。后来他就早些过来和我一起做饭,再后来他说:“咱们出去吃饭吧。”我知道他怕累着我。我告诉他:“不必每周都回来看我,我身体挺好,你也忙,节假日我可以去你那里住几天。”

每次他走,我都要送他到楼梯口,然后转身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向外看,直到他的车开出我的视线,我才慢慢回到冷清的屋里。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我的脚步声,空留思念陪伴着我。因为有爱才有了思念,我就这样静静地、默默地想着他们。

每当我到王朔那里,他都特别高兴,总说:“你多住些日子,这里环境很好。”我明白儿子可能不放心我一个人生活,毕竟我年纪大了,身边也没有人陪着。他那里房子大,院子里有树有草坪,小河流水,空气新鲜。但是他很忙,我在他那里住久了也寂寞,还是想回到干休所,早晨参加晨练,还能和同龄人聊聊天。

孙女、二儿媳从美国放假回来,我们一同坐车外出。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王朔问我:“跑这么多路你累吗?”问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我们出去吃饭,他会找一个空调吹不着的地方让我坐。有时我们一起做饭,他总说:“我会做饭,你休息吧。”他抢着做。我看他做饭还挺在行,炒的菜挺可口。他还会包饺子、包包子,包得挺漂亮。我问他:“都是跟谁学的?”他说:“是在部队当兵时学的,我帮过厨。”这时我才意识到对儿子的了解还是不够。有时饭后他会主动要求洗碗:“我来洗,你坐着休息,看电视吧。”

2006年的一天,我给王朔打电话,告诉他我听说《看上去很美》的电影在我们附近不知哪个电影院演。不久,他的一位朋友来电话请我去看。我很高兴,在一家不错的电影院看了这部电影。我问他:“怎么想起请我看这部电影?”“王朔这段时间比较忙,没时间陪您看电影,是他委托我请您看的。”听了他的话,我很为儿子的细心感动,也感谢这位朋友的热心。

王朔的两个姨来北京看我,他请她们到他家做客。王朔对两位姨的感情很深,中午请大家到饭馆吃日本料理,他说:“生鱼片你们还吃得惯吗?我记得第一次请我去饭馆吃饭的就是三姨。”他还回忆起儿时两个姨给他买冰棍都买一毛一根的,而我这当妈的只给他买三分一根的,难得小时候的事他还记得这么清楚。晚饭请我们吃西餐,他说:“第一次请我吃西餐的是老姨。”我在儿子小时候都没请他去饭馆吃过饭,唯一一次想请他吃饭,还因为当时我患了丹毒没有请成。

王朔有时也管我。有一次他告诉我:“你穿衣服该把上衣下摆放在裤子或裙子外边,这样就不会显出腰了。”记得大儿子也曾提醒过我,年龄大了就不要穿连衣裙了。我懂得他们的意思,他们是在关心母亲的形象。

只要是王朔小说改编的电影,我都尽量去看。80年代我给首都医科大学的学生上课,有一天上午有些学生着急地说:“中午只能买个馒头夹块咸菜吃了,得赶去看电影。”我问他们:“看什么电影啊?”“《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可好看啦。”我知道这是根据王朔小说改编的,就立刻说:“我也去看,帮我买张票吧。”我们赶上了中午那场,电影院里座无虚席。

当年为了工作我早出晚归,特别是小儿子来到这个世上才56天,也就是我的产假刚满时,我就离开他去执行任务,到湖北防治血吸虫病去了。那时他是多么需要得到母亲的关爱和呵护,却失去了和母亲接触的机会,这给他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然而如今我们母子总是彼此惦念着,从内心里爱着对方。为了我出行方便,王朔还给我送来了一辆车,专门雇了一名女司机,这是他对老母亲的一份孝心,我很知足。

我看到有的评论说王朔是语感极好的作家,他的小说语言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是诞生在城市民间的,是丰满、富于生命活力的语言。我也知道有些人不喜欢他的小说,这是自然的,他的小说我也并不全都爱看。但王朔的每一部小说都倾注了他的心血,在我的眼里他很勤奋,写作很不容易。作为母亲,我不愿意看到王朔骂人,也不愿意看到别人骂他。在《我的千岁寒》出版之前,他曾经说了些不靠谱的话,我从报纸上看到那些报道,心里不赞成他那样说。在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节目中,我看到他在滔滔不绝的谈话中不时地口带脏字,感到很不舒服,我想他肯定知道应该文明地说话。其实,在生活中,在我的面前,他说话是从不带脏字的。

王朔在青岛当过兵,他曾经说过,那时他当卫生兵,一个人住在门诊所,下班后就开始写小说,一直写到半夜十二点多。那时他写了二十多篇作品,在《解放军文艺》杂志上还发表了短篇小说《等待》。后来,我们从广播电台听到演播这部小说,还收到了他寄回家的那期杂志。

一天,晨练结束,我看见一辆儿童车里躺着个可爱的孩子。我问旁边的大人:“他多大啦?”“六个月。”这让我回忆起王朔六个月时的情景。我抱着他从南京迁到北京,那时的我是多么幸福。如今他已长大成人,有时也会让我生气,但他也带给我很多温暖。他有颗善良的心。王朔非常爱他的女儿,我们全家都爱她,她是我们的希望。因为有了她,我们的生活才更加有盼头。

对于母子之间的误会以及看法的不同,我不怪王朔,是我们从小太娇惯他,他爸爸更是娇惯他。那个年代做父母的都忙于工作,夫妻、孩子之间聚少离多,我们很少和孩子们沟通交流,却时常以长辈的身份管教他们,与他们的距离慢慢拉大,为此我至今还会感到内疚。记得王朔曾对我说,他早已原谅了妈妈。我希望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能和睦相处。

每年我都催王朔去体检,今年他把检查结果给我,除了血脂高些没有其他问题。我告诉他应该吃什么药,他答应我会注意饮食,我也就放心了。

在这里,我想对儿子说:“妈妈永远爱你。”

  (本文摘自《一家人》,薛来凤著,华艺出版社2009年12月第一版,定价:19.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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