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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途中读米沃什

2010-07-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彭程 我有话说
每次外出旅行,我都要带上一册与所去的地方的历史人文等有关系的书。不久前去波兰参加肖邦诞辰200周年的有关纪念活动,自然也不例外,行囊中除了旅行指南外,还有一本波兰作家切斯瓦夫・米沃什的《米沃什词典》(西川、北塔译,三联书店2004年6月出版)。每天晚上回到宾馆,就寝前,信手翻阅几页。这本书几年前购买时已
经大致阅读过了,但此次读来仍然有不少新的收获,我想很重要的一点,是源于亲临其地的贴近感所带来的认识和理解的深入。

这部以词条的形式撰写的、可归为广义散文体裁的图书,内容丰富、纷纭、庞杂,不论时间还是空间的跨度都很大。每个词条,都以一种浓缩的方式,描述了作者交往过的人,经历过的历史事件,生活或旅行过的某处地点,对某个主题或理念的哲学意味浓郁的思考,等等。在一个词典的框架中,盛放的是作家的经历、观察和思考。它可以说是一部回忆录,但和回忆录通常采用的编年体形式完全不同,不以物理时间排序,而以人名、事件、概念等的第一个字母开始,对不同的内容进行勾连和组合,这样,我们看到的是一种跳跃不居的视角,感受到浓郁的发散性思维的特质。无疑,它体现了一种高度个性化的写作姿态。不过当通读过全书,对作者的身世遭际,时代的烟云变幻,也仍然能够有一个大略清晰的认知。

很难用几句话对这部书的内容做出概括。米沃什“由于他以不妥协的、敏锐的洞察力,淋漓尽致地描述了人类在激烈冲突的世界中所暴露的种种现象,以及他的著作的丰富多样、引人入胜和富有戏剧性”而获得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丰厚博大,他的哲学玄思,他的艰涩沉闷,也同样体现在这部书中。在前后两次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流畅轻快之感始终是阙如的,倒是时常感到某种吃力,不过一次次确凿的收获的欣悦,也每每在脑力的紧张运转之后而徐徐降临。

不论如何,这的确不是一部适合旅途中消遣的书。我这里仍然想说它的原因,是在我一周走马观花般的行程中,因了身临其境而产生的感性的充分介入,而对书中所谈到的一些内容,确实获得了一种比仅仅从纸面上阅读所得要更为深入的体验和认识。

比如说,这个民族的多舛的历史和苦难的命运。

华沙的老城区古意盎然,但这是战后根据原来的面貌复建的。二战结束前不久,希特勒为了对华沙大起义实施报复,除了大肆杀戮,还有计划地毁掉了几乎整个城市。战后,波兰被划入东方阵营,名义是社会主义大家庭里的一个成员,但在数十年中却无法摆脱受支配的尴尬。我们登上了至今仍是华沙市内最高建筑的科学文化宫,俯瞰整个城市。这是一座和战后莫斯科七大建筑风格一致的巨楼,大楼主体顶部是一个直插云天的尖塔,顶尖巨大的红五星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它是当年斯大林送给波兰的“礼物”,波兰人被迫接受了它。施予者和受予者,心理感受当是不同的。这点且不说,但其样式和整个城市建筑风格的极端不和谐,却实实在在地构成了一种对视觉的施暴。乃至于华沙流传一个笑话:“住在哪里最好?”“当然是科学文化宫了,只有住在那里你才看不见它”。

自华沙南行三百多公里,到了克拉科夫,波兰几个世纪的的古都。这里有王室城堡,哥特式和巴洛克式风格的教堂,还有排名全欧洲第二的中世纪广场主集市广场,只有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比它稍大。广场上的诗人密茨凯维奇的塑像旁,到处摆满鲜花,鸽子悠然漫步,丝毫不在意熙熙攘攘的游客。仅仅因为纳粹想在此地建造一座毁灭犹太人的博物馆,炫耀他们的功绩,这座城市才幸免于被毁灭的厄运。1989年冷战结束后,米沃什结束了在法、美两国前后接近30年的流亡生活,定居在这里,直到2004年去世。这里不是他的故乡,他的故乡是维尔诺,他在书中用很多篇幅反复写到,念念不忘。二战后东方边界重新划定,它成了前苏联的属地,而随着苏联解体,如今又成了独立的国家立陶宛的首都维尔纽斯。“等是有家归不得”固然是一种极度的伤痛,但能够在最能体现波兰历史和文化特色的地方度过余生,也算是一种慰藉了―――我是这样测度作家的选择的。哥特式教堂的地下室,是许多王室成员和著名人物的安息之地。我看到了不久前因空难辞世的波兰总统卡钦斯基夫妇的大理石灵柩,安放在有波兰“国父”之称的20世纪政治家毕苏斯基元帅的石棺旁边。

在从克拉科夫返回华沙的路上,参观了奥斯维辛集中营。那天阳光明亮温暖,但仍然无法驱除心中的彻骨的冰冷。铁丝网,焚尸炉,堆积如山的头发、眼镜、鞋子,挂在长长走廊两面墙壁上的囚犯的照片,将参观者赶入一个恐怖的梦魇。米沃什的许多同学和朋友,死于这一座和其他若干座纳粹集中营里,同样,也有不少人死于前苏联的古拉格群岛。来自东方的邪恶还不仅仅是劳改营,我记得两年前看电影《卡廷事件》时的惊骇。这个夹在东西两大强邻之间的中欧国家,几百年来遭受了一波波的巨大苦难,也发酵出了深厚而沉重的思索。

在这部书中,有不少词条涉及到与以上方面有关的内容:屡次被瓜分乃至长达一个多世纪的亡国的历史,隐忍中的反抗,沉默中的言说,以及这种宿命般的特殊经历对民族精神和文化的作用和影响,等等。或者直接谈及,或者曲折抵达。相对于陈述事实,更多地是表达思考,某些词条甚至只是点化出了某种气氛,提供某一段历史的背景。但它们的集合,指向却是明朗而确切的。对于恶的思考反复出现,既触及了集权的本质,也探究了人性的幽暗的洞穴。对于高度讲求艺术境界和哲学意味、作品充满了难以言传的不确定性的诗人来讲,书中对专制主义的抨击,却是少有的犀利和明朗,作者也因此被视为一名充满了“意识形态激情”的诗人。

我这样写,很可能让未看过此书的读者,猜测这是一部有关社会政治批判的书,或许认作像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一样了。倘若如此,我会感到惶恐。其实这部书的色彩远非是单一的,这位作家连同他的作品,都堪称极其丰富而驳杂。他曾被同样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前苏联流亡诗人布罗茨基看作“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或许是最伟大的”。对他的诗歌、散文作品的―――自然也应该包括本书―――贯穿性的主题的概括,始终是研究者们的一个持续不衰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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