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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围独语

人与自然
2001-08-29 来源:光明日报 徐治平 我有话说

我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巨大天坑,又名“溶蚀洼地”、“喀斯特漏斗”,由于四周被绝壁包围,当地(广西乐业县)人便叫我大石围。

亿万年前,也许是地壳运动,高峰隆起,也许是石灰岩被水溶蚀,地表沉陷,这一带便出现了40多个巨大天坑。有桶状的、箕状的、漏斗状的、横卧葫芦状的……假如你们坐在直升飞机上俯瞰,在尖峰如浪涌向天际的群山间隐藏着一群幽深莫测的天坑,这可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奇观呢。

而我是其中最大的一个。东西各有一座高耸峭拔的石峰,南北是两峰合抱处,形同马鞍。我就藏匿于两峰和两鞍之间。据你们人类最近测算,我深(垂直高度)613米,东西宽610米,南北宽420米。由于绝壁环绕,深不可攀,几千年来,你们从来没能踏上我的腹地。我骄傲,我是一个幽深隐秘、神奇怪异、无人知晓的巨大天坑。

前几年有人发现了我的价值,便在报刊电视上发表文章,播放图像,于是引来了一批批探险考察者、旅游观光者。从此,你们人类干扰了我的生活,破坏了我的宁静,威胁了我的安全。说实话,我并不欢迎你们人类的到来。

你们看看我四周的山峰峡谷,乃至世界各地的高山大岭,原先都是林茂花繁、水丰泉盈、众兽出没、群鸟和鸣的乐园,如今几乎全变成了光山秃岭、不毛之地、滴水如油。唯独我免受了凶残愚蠢贪婪的人类的摧残与掠夺。这并不是你们对我的珍惜和怜悯,而是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更无法下到我的底部来。我庆幸我得以躲过你们的利刀恶斧,钢枪毒箭,烈火狼烟。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所到之处,便是污染,便是破坏,便是掠夺。整个地球已被你们搞得面目全非。只因我深藏地下,才不被你们染指。

于是,我得以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息繁衍。我这里有13公里长的地下河,有茂密的原始森林,有无数珍稀动植物,是与世隔绝的动植物王国。我这里有被你们称为活化石的6500万年前的桫椤,这是恐龙最喜欢吃的植物,还有一些你们叫不出名的比桫椤还古老的植物。我这里还有许多昆虫和鸟类。据你们考察,有些鸟在国内只能在我这里找到。地下河里有一种鱼,你们称之为盲鱼,状如塘角鱼,全身桔红,通体透明,可看得见里面的血管。但没有眼睛,因为地下河永恒黑暗,要眼睛也没用。此外还有飞虎(有飞膜和长尾的能滑翔飞行的棕褐色鼯鼠)、鹞子(个子较小的凶悍矫健的鹰)、蟒蛇等等。由于特殊的生存环境,我必须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绝不允许外界力量来侵犯。有一次,一只大鹰从远处飞来,侵入我的领空,坑底突然箭一般射上一只鹞子,与大鹰搏斗,最终将那大鹰赶走。我很感动,鹞子成了我的英雄。

也许是对我的怜悯,也许是对你们的恩赐,老天爷总是袒护我,想方设法保护我。只要有人胆敢进入坑内,原本是丽日蓝天,转眼间便会山风骤起,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让那些人吃尽苦头,九死一生。

你们不要怪我冷酷无情。正因为有老天爷关照,我才得以安全生存至今,要不,早被你们斩尽杀绝了呢!

如今,你们人类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价值。可惜你们醒悟太晚。这是以地球惨遭毁坏,无数物种惨遭灭绝为代价而换来的一点点粗浅认识。前不久,中国珍稀动植物研究所的一个博士和他的伙伴,凭借一根绳索滑下数百米深的绝壁,深入我的腹地。那博士竟不忍心下脚,他说:“一不小心,一脚就可能踩死五六种珍稀植物。”有一次稍一犹豫,闪避一下,竟摔了个大跟头。这让我特别感动,我衷心感谢他。

还有一位文学教授,伙同几位教师和十来个学生来到这里,我立即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刚到“马鞍”旁边,走近坑沿,探头下望,透过崖壁林梢,只见天坑有如冥冥地府,神秘莫测,深不见底,立即被吓软了腿,退缩一旁。忽而刮来一阵狂风,将其中一顶白草帽卷入坑内,白蝴蝶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有几个胆大妄为之徒,从“马鞍”处探路向下,脱去鞋袜,四爪并用,攀树抓藤,妄想窥探我的秘密。后来他们想到再往下不远便是400多米深的绝壁,一失足便成千古恨,要找块骨头喂猫都难,于是个个诚惶诚恐,颤颤巍巍。我似乎听到那教授的心跳,听到了他和我的对话。他说我是人类砍出的尚在流血的伤口。他说我是地球的心脏。假如这心脏死了,人类也就死了,地球也就死了。还有一位从西藏回来不久的年轻女教师,不顾一切爬上我的峰顶,用朝拜布达拉宫般的虔诚膜拜我,说我是一部打开的书,写满了人类的羞愧与忏悔。她说她的第一感觉便是:地下的生活要比地上的好。我暗暗发笑:这是你们人类自找的!谁叫你们这样愚蠢贪婪,巧取豪夺,几乎将地球重新变成几亿万年前那样的大石球!我这里万木争荣,鸟兽和乐,河水清澈,空气清醇,当然比你们上面强百倍。

我于是被你们封为“中国植物基因库”。这并不是你们的光荣,恰恰是你们的悲哀。偌大的一个国家,怎么就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基因库”了呢?假如我一旦消失,许多珍稀物种不也会像恐龙一样灭绝了吗?

好在当地政府正打算为我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对我加以保护,又使我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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