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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以食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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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9-26 来源:光明日报 谭学纯 我有话说

作家刘恒用詈语编码了一个小说标题,《狗日的粮食》,这是以食为天的俗民苍凉的诅咒。陈炎先生曾在《理论与创作》撰文:《国人的生存困境——刘恒小说三题议》,“狗日的粮食”是陈炎解读这篇小说的关键词。作品中饥饿乡民的命名,多半与粮食有关。粮食是人的生命符号,是一个女人全部生活的唯一兴奋点,是她为之生、为之死的不解情结。粮食的语义外延就是她生命的外延,当购粮簿遗失时,她自杀了。她以服毒的方式卸下了粮食之于生命的沉重压力,但是在她弥留之际,购粮簿又鬼使神差地失而复得。于是,“狗日的……粮食”,作为小说标题和休止符,成了一个被粮食逼上黄泉路的女人的绝命呼喊,是她的墓志铭,更是小说家借笔下人物诅咒生命沉沦的象征物。

胡河清先生同样注意到在中国农民的话语系统中,“狗日的粮食”所传递的复杂信息,他的《灵地的缅想》从“狗日的粮食”读出了中国传统社会农民的生存状态。这是一个期望值不高的文化部落,只要粥碗里还漂着几颗粮食,他们就会以无比的韧性,与自己厮守了多年的土地进行着低效益的价值交换。这使人想到近期播出的电视剧《天下粮仓》主题歌中最悲怆的唱词:“热天热地热太阳,热的是一粥一饭”,它唱出了朴素而又本真的生存哲学——民以食为天。

在中国人的价值系统中,“修五脏庙”是“民以食为天”的形而下后果,“仓廪实而知礼节”的文明秩序建构包含着“民以食为天”的治国理念。从春秋时代鲁国的初税亩,到三国时代曹操的屯田制;从以粮为纲的治国方略,到当代社会的米袋子工程,都体现了对“民以食为天”的价值认同。这是民的生存信条,是官的社会承担。当民以食为天的生存呼喊激不起回应的时候,无以为生的民众常常会“反天”,只有杜绝了无米之炊的社会,才远离“无粮天下乱”的隐患。

也许,只有民以食为天的国度,人们才会记住粒米之恩浓缩着守住生命底线的奇妙能量;才会信守食人之禄,重人之事的承诺;才会把衣食父母解读为生存保障的修辞代码;才会在见面时用一句让老外费解的“吃了吗?”传达相互间的问候。也只有民以食为天的国度,才会滋养食量、胆量、力量和搏杀能量都超常的人间英雄。这时候,食量仿佛成为胆量、力量、搏杀能量的价值参照。七十而勇武不减当年的廉颇、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赤手空拳与老虎叫板的武松,不都是食量化作了冲天的英雄气概?

随着中国进入WTO,经济全球化的宏观环境需要我们考虑,民以食为天的传统理念中如何加入国民食物安全的新对策,同时,《世界粮食安全国际公约》也将成为中国的一项实实在在的国际责任。

如果说民以食为天是一种生存基础,那么美食便是一种生存诱惑。当生命能量所需的食物资源不再匮乏的时候,以食为天便向美食转换。彭祖烹雉羹飨帝,附会出帝赐其超级长寿的神话传说;伊尹烹鹄羹飨成汤,书写了君臣遇合的历史佳话。不过,这已经与饱腹之食不在同一物质维度和精神维度了。

当年陆文夫的小说《美食家》发表之后,蔡翔先生对小说中那位“好吃成精”的美食家产生了兴趣,蔡翔的注意焦点,是小说主人公朱自冶如何从一个无价值的人转化成了有价值的艺术形象。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美食本身。

美食是对民以食为天的艺术修补和审美开发,美食催生了食法、做法、用料、配料、刀功、火功、色、香、味、形、食具、食物保鲜等名目繁多的《食经》。鲁、川、扬、粤、湘、闽、徽、浙,八大菜系沉淀着丰厚的美食文化底蕴。百鸟朝凤、八仙过海、出水芙蓉、孔雀开屏、龙虎斗、佛跳墙,菜肴的命名引发无限的美食联想。中国有最精美的食品雕刻,出自精细的美化刀法。汉语中有着世界上最繁复的烹调术语系统,仅仅一个动词系列,就不难想象美食之于烹饪技艺的讲究:焖、烧、卤、烩、煮、煎、炒、炸、爆、扒、熏、烤、烙、淖、贴、醉、糟、醋、酱、熘、酥、蒸、炖、熬、煨、汆、烫、涮、淋、渍、冻、炝、泡、拌……,以丰富的技艺,打造美食品牌。而《中国烹饪》作为一家专门化的刊物,既是美食文化的话语场,也是它的集散地。

从民以食为天到美食,行为主体从“食”转为“品”,但有时候,食和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食的档次。档次的体现形式是符号。在大排档进食和五星级酒店进餐,前者是实用消费,后者是符号消费。喝啤酒和喝法国人头马,前者消费的是酒水,后者消费的是酒名。食物的货币值,是消费者的身价标志。食法和食相,是消费者有没有见过大世面的符号标志。酒店、饭庄在符号消费中隐含着“食”外之意。“日图三餐”和“美食”的语义空间在符号消费中拓宽。吃生猛海鲜、吃山珍异禽,超出了饱腹和美食的意义,成为某种象征。

有时候,符号消费也进入了寻常家庭。麦当劳的符号意义大于食品意义,御膳的食补功能小于符号功能,总统套餐的食物诱惑远不如符号诱惑。如果一位慈爱的母亲,叨念着要买鲥鱼给年幼的孩子尝个鲜,这样的事,在鲥鱼没有作为珍肴符号进入消费清单的时代,可能不会发生。进入稀有时鲜菜单的鲥鱼,成为携带了特殊意义的符号。消费心理为鲥鱼创设了全新的语境,这时候,母亲要让孩子消费的,更多的可能是表述鲥鱼的符号,而不是符号指向的鲥鱼。语言哲学家伤透脑筋的词与物的关系,在这里出现了真正的分离。

商业竞争与消费竞赛互相催化,使得饱食和美食蜕变为奢靡与时尚,驱动着符号消费升温。这是资本神话时代语境中的“食”和民以食为天的“食”的根本区别,与此同时,“食”所补充的生理能量,也就部分地置换成了心理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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