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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法天齐物而奇且美

2004-05-18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张正明 我有话说

“诙诡谲怪”(《庄子・齐物论》),“惊采绝艳”(《文心雕龙、辨骚》),这是楚艺术的主流风格。一是奇,二是美,奇得不可思议,美得殊难言传。这里且以造型艺术为例,略加论析。

楚国艺术匠师的作品,传世的一件也没有,但出土的已是琳琅满目了。可惜的是,它们的作者都名不见经传。

变形与抽象

,虽早已有之,但于楚特盛。在楚艺术中,完全不变形、不抽象是罕见的。变形、抽象的凤尤为多见,这想必是因为楚人对凤情有独钟,力求曲尽其妙。变形的极致,是凤的局部类如草茎花叶,或水波火光,或行云流星;抽象的极致,是凤的整体仅具一目一喙,或一羽一爪,或化为纯粹的线条。在髹饰图案和刺绣纹样上,变形、抽象的凤比比皆是。它们在似与不似、有与没有之间,论状物好像是拙的,论传神实在巧得很,它使凤更显得奇妙无比,容易激发观众的遐思和幻想。尽管如此,变形与抽象都还只是为了再现。

至于表现,特别是表现神怪之类,那就非仰仗分解与合成不可了。分解两个以上的实有之物,合成一个可能在无何有之乡的莫须有之物。楚国的这类美术作品,因其怪诞,往往使考古学家在命名时煞费踌躇,以至只能暂名为某物或强名为某物。

现在暂名为“虎座立凤”的木雕作品,造型是一只大凤立在一只小虎的背上。凤器宇轩昂,气势张扬,振翅作欲飞状,昂首作唳天状,令人诧异的是两肋长着一对杈丫纷披的鹿角,似乎占领了无限的空间。我和两位朋友在考证后认为,这是风神飞廉的雕像。传说飞廉出没于长天大地之间,往来迅捷。在人的灵魂要登天时,飞廉可以助一臂之力。屈原曾假想作巡天之夜游,请月神在前面照明,请风神在后面推送,其《离骚》有句云:“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上古“风”与“凤”为同字,在楚人看来,风神呈凤形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暂名为“镇墓兽”的木雕作品,造型有多种,因时而异。常见的一种为龙颈而虎头,单头的有两支鹿角,双头的有四支鹿角,虎口有长舌下垂,形相狞厉。其实,无论从传世的典籍和出土的金文、简文来看,都不能证明先秦有“镇墓兽”。因此,楚墓出土的多种“镇墓兽”,大概是土伯的雕像。土伯主管楚人称为“幽都”的冥府,这就难怪其面目可怖。楚辞《招魂》说土伯形体弯曲而头角峥嵘,与所谓”镇墓兽“的造型大体吻合。《招魂》还说土伯“其身若牛”,可惜没有更多的证据可依。所谓“镇墓兽”只见颈部以上部分,下面则是一个厚实的方座。多数方座分为九格,或许表示“九州”,土伯“其身”隐在方座之中,当然就不见“若牛”之状了。

信阳长台关楚墓出土了两件异形“镇墓兽”,身似人,头似兽,头顶各有一对鹿角,凸睛奇大,长舌奇宽,前肢上举,两爪持蛇作吞噬状。这大概是“南方”“黑人”的雕像,《山海经・海内经》云:“黑人,席首,鸟足,两手持蛇,方?之。”

上述三种雕像造型都是分解两种以上动物而合成的一种神怪,与狮身人面、人身牛首类似,其创作手法在西方和东方都有,表明这些动物灵性可以互通,形体可以相变。它们的意象构成方式,源于原始思维的转形(transformation)、变态(metamorphosis)信仰,总之,此动物与彼动物可以融通。

与东方、西方都有的常规不同,楚人的艺术思维认为动物与植物也可以融通。江陵马山楚墓出土了一件根雕,暂名为“辟邪”,其整体是一只正在游走的异兽,可是四条长腿都雕成竹竿,这正表明动物与植物可以合为一体。“辟邪”作为镇墓的异兽始见于汉代,先秦未有所闻。这件根雕恐怕不是巫术工艺作品,而是为艺术而艺术的创作,它出现在战国时代是难能可贵的。更有甚者,楚国的艺术匠师还有把凤翎画成行云流水的,这意味着他们认为有生命之物与无生命之物也可以融通。

由此可见,只用原始思维和神怪信仰来解释楚艺术的意象构成方式是不够的。楚艺术之所以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是因为战国时期的楚国已经有了老子之学和庄子之学。《老子》的“法天”和《庄子》的“齐物”,使楚艺术的创作思想从神秘的巫学思维上升到玄妙的道学思维了。

《老子》第二十五章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们说“法天”,只是就天人关系简而言之,人当然要经由“法地”达到“法天”的。“法地”和“法天”,就是师法造化。《庄子・大宗师》云:“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大宗师》说子来不怕下辈子变成“鼠肝”、“虫臂”,证之于以分解、合成方式创作的楚国美术作品,可知老庄思想对楚艺术渗透之深且广。“齐物”是庄子提出的,其要旨是分合与融通。分与合,或称毁与成,《庄子・齐物论》云:“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变形与抽象所达到的艺术境界,是《老子》第四十五章所讲的“大成若缺”和“大巧若拙”;分解与合成所达到的艺术境界,则是《庄子・齐物论》所讲的“诙诡谲怪,道通为一”。

在艺术上,此动物与彼动物“道通为一”,在东方与西方乃至旧大陆与新大陆都不乏其例。然而,动物与植物,有生命之物与无生命之物也能“道通为一”,这却是楚艺术所戛戛独造的。明乎此理,就不难了解,用“浪漫”来介绍楚艺术是多么肤浅,肤浅到近乎隔靴搔痒了。

从“法天”和“齐物”来看,楚艺术所蕴含的美学思想确实是超前的,至今还可以说有超前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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