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谛听流水

2004-05-19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高田宏(日) 陈喜儒译 我有话说

我在东京都世田谷区南部已经住了35年。刚搬来时,附近还散落着块块农田,路也是土路,下雨天,满路泥水,要穿长筒胶靴。

道路铺修以后,农田变成了停车场和公寓楼,木结构的房屋,也用新型建筑材料改建一新,年年都有变化。

对于这种变化,我并不忧伤,因为我依然喜欢这里,还在这里住着。

惟一感到可惜的是,河变了样。一条小河,从我家附近流过,它是注入东京湾的一条河的支流。如今,河道已经用水泥修筑,变成了一条水渠。下大雨时,河水不会再泛滥,但生活的小河风情,也荡然无存。

在小河改造前,沿着河边走,可以走到一家理发铺。这是一家小店,我以为叫理发馆或美容店都不合适,叫理发铺比较贴切。每月去一次理发铺,是我的一大乐趣。

理发铺前面是河堤,当年堤上栽的树,已经所剩无几。有风的日子,坐在理发铺的椅子上,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

我进了理发铺,大都是闭上眼睛。有时,剃头的老汉与我说话,我也是闭着眼睛应答。

朦胧中,我半睡半醒的耳朵,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顿时感

到神清气爽。我忘记了自己身在东京这大都市的一隅,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躺在河畔的树荫下。

树叶的沙沙声中,还混杂着哗哗的流水声。这是小河的歌声。河道中有些坑洼,虽然小,但凸凹不平,还有滚动的石头,这就使水声有了奇妙的音阶。河道改修以后,对流量可以调控,每天水流均匀。过去,河水自由流淌,雨天,晴天,水声各异。梅雨季节,晴朗的冬日,水量有很大不同。我坐在理发铺的椅子上,在似睡非睡中,谛听小河流水,简直是莫大的享受。

河道改修后,土堤上的树没有了,流水声也消失了。细细的均匀的水流虽然也有一点轻微的声音,但因河床是用水泥修的,极平坦,河水平静地流淌,根本说不上河的音韵。从那以后,我也去了别的理发馆。我曾在北八岳的森林中,蹲在地上,倾听流水声。

这里,日本铁杉、冷杉等高山常绿针叶树很多,林中阴暗苍郁。远古时代喷发的火山熔岩上,长满了青苔。倒伏的巨树上,也布满了苔藓。在苔藓中,长着小树。

蹲在地上,用放大镜观察苔藓,镜中的十几种苔藓,蓬蓬勃勃,宛若郁郁葱葱的森林。在这苔藓森林中横冲直撞的猛兽,是肉眼能看到的比米粒还小的昆虫。

这是百看不厌的风景。渐渐地,我的耳朵捕捉到苔藓下面的流水声。不可思议的是,一旦听到这水声,森林中的流水声也清晰可闻。

从熔岩和熔岩之间的缝隙,能听到地下水在流淌,曲膝蹲下,侧着身子,听到熔岩群中的流水,气势磅礴,宛若瀑布。站在地面上,恍若置身钟乳洞中,四周是流水的回响。

森林中,并非只是树和草的世界。漫步时,什么也听不到。一旦坐下,静下心来,就会听到苔藓下和岩石缝隙间的流水,进入这森林美妙的音乐世界。

我的工装裤已经濡湿,但我还是不想站起来,继续听着森林的水声。这种谛听与听音乐时的欢悦不同,怎么说呢,它使我的身心进入一种宁静。

这种感觉,我在初中到高中这一时期,在日本海滨有过体验。那时,不论春夏秋冬,我独自一人,从家里出来,大约走一小时,到海滨沙滩,眺望暴风雪中的海,雨中的海,落日时寂寥的海。

有时候,日落时,波涛渐次平静。红彤彤的彩云下,大海闪烁着金色和红色的波光,拍打着海岸的哗啦哗啦的海浪声,越来越微弱。我坐在海滨的沙滩上,涟漪般的微波,不断涌来。这时,我突然听到一种声音,进退起伏的细浪带动细沙的声音。

波涛汹涌,白浪涛天时,是听不到这种声音的。此时,巨浪肯定卷着细沙,扬来抛去,但流沙的声音被风声浪声掩盖,被震耳欲聋的海底的轰鸣而淹没。只有在日落、海滩与湖畔一样平静时,微波徐徐,才能听到轻微的流沙声。

当我听到这种声音时,心中一片安详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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