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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艺感天下 精神传后世

2004-07-29 来源:光明日报  我有话说

爱国爱民赤子情

荆桦

从1951年7月开始,到今年6月1日常香玉同志逝世,我在她身边工作了近半个世纪。我亲身见证了一位为党分忧、为国解难、为民奉献的优秀共产党员,亲眼看到了一位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的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可以说

,在新中国前进的每一个重要历史时期,在祖国发生的每个重大事件面前,常香玉总是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大家知道,在1951年的抗美援朝战争时期,28岁的常香玉捐献了一架飞机,但是,捐献飞机背后的故事,许多朋友不一定了解。

当时,一架战斗机的价格是旧币15亿元。这个价格,对于常香玉和一个小小的民营剧社来说,那是个天文数字。因为她并不富裕,没有多少财产。为了捐献,常香玉卖掉了自己的卡车,卖掉了所有的金银首饰,拿出了多年的积蓄,把这些钱作为捐献义演的基金。

1953年的香玉剧社有59人,演员中多数是学员,最大的学员17岁,最小的才9岁,缺乏生活自理能力不说,有的甚至晚上还尿床。但是无论老幼,大家的爱国热情都很高涨,一致表示,坚决完成捐献义演的任务。常香玉向全社演职员宣布:捐献义演期间,她和丈夫陈宪章不拿工资,但保证大家的工资按月发放,一分不少,一天不误。

当时常香玉的孩子,最大的只有6岁,最小的才3岁。她非常疼爱自己的儿女,很想带上他们一同外出,可是又怕分散精力。最后她和陈宪章商定,把三个孩子全都送进了幼儿园。1951年8月3日,香玉剧社全体演职员踏上了捐献义演的征程。大家迎酷暑,冒严寒,马不停蹄地东进,北上,南下,几乎天天都在赶,天天都在演。常香玉和大家一样吃“大伙”,一样睡地铺,半年中,她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没有添过一双新鞋,哪怕是能省下一分钱也要用到捐献上。她每场都要出演,都唱主角。这中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坚强地挺了过来。

常香玉的义举,受到了各地党政军领导的大力支持,得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响应。这不仅仅是一次义演,更是人民群众爱国热情的大展示!我们的每场演出,都是满员。当时,一张戏票的价格是2万元,但不少观众非要用3万元、5万元甚至10万元买一张戏票。售票员不同意,他们就把钱硬塞进窗口。在郑州,一位60多岁的老大娘挎着一篮鸡蛋找到剧团,紧紧拉着常香玉的手说:“闺女,俺家是北乡的,离这30多里,听说您要捐献飞机,俺想来看看戏,也想见见常香玉,这是俺的一点心意,你得收下。你爱国,大娘也爱你呀!”在武汉,十位搬运工等戏演完了主动帮助转场,从午夜一直干到黎明,给他们工钱,他们谢绝了,并且说:“要是收捐献义演的钱,那就太没觉悟了。”

在半年时间里,常香玉和她的香玉剧社,行程万余里,演出了180场。到1952年初,她的宏愿终于实现了,义演收入不仅达到了15亿元,还多出来2千7百万。常香玉把这笔巨款一分不剩地全部汇给了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1953年2月,30岁的常香玉带着祖国人民对志愿军的深切关怀,率领香玉剧社赴朝鲜慰问。许多往事,我至今难以忘记。

在朝鲜慰问演出的日子里,敌机经常会呼啸而来,炮弹有时就在舞台附近爆炸,我们的慰问演出常常与敌机的轰炸相伴。有一次,在一个战地医院演出,敌机突然袭击,炸弹一个接一个,整个医院几乎瞬间被炸成平地。豫剧队里17岁的女演员赵玉环,就是牺牲在敌人的这次空袭中。有一次,我们过沙里院封锁区时,刚刚冲出炸弹爆炸的火海,就看见后面三辆运输车被敌机炸毁了,因为早过去几分钟,我们幸免于难。还有一次,一颗炸弹落在了我们住的坑道顶上,几乎把坑道炸穿,有的演员从睡觉的戏箱上被炸弹震落到了地上,坑道口也被炸塌的碎石严严封住。面对巨大的危险,常香玉总是身先士卒、勇往直前,她对我们说,“志愿军同志们在这里流血流汗,我们要给他们鼓劲加油,就是要和美国鬼子对着干,我们要天天演,天天唱,就是牺牲了,也是光荣的!”

我们在朝鲜整整停留了175天,这一期间,常香玉下坑道,上前沿,演唱了180多场,极大地鼓舞了正在浴血奋战的志愿军指战员。志愿军一位将军对常香玉说:“祖国人民把我们称作最可爱的人,我们志愿军把你称作最亲的人,你的演唱就是对我们的最好关心、最大支持。我们一定不辜负祖国人民的希望,坚决把美国侵略者消灭在朝鲜战场。”

捐献飞机、赴朝慰问演出,是常香玉无数爱国事迹中的突出两例。在常香玉81年的人生征途中,国家和人民在她心目中始终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她把对国家、对人民的热爱都化作了演出的巨大动力,把义演捐献作为回报社会的主要方式,她用实际行动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赤子情、爱国心。

让我们看一看常香玉几十年来走过的足迹:

1954年,受国务院委派,常香玉率团赴新疆慰问演出,4个多月的时间,穿过茫茫戈壁,辗转15000公里,将党中央、国务院的问候送给天山南北各族人民和边防哨所。

1958年,她带队奔赴波涛滚滚的东海,登上黄歧半岛、大嶝岛、小嶝岛等大小岛屿,为福建前线的解放军慰问演出70多天。

1964年,她冒着严寒来到大庆,克服演出、生活条件上的种种不便,为石油工人送去党和人民的温暖。

1979年,她率团到广西边防,又一次冒着战火硝烟,为保卫国门的解放军慰问演出一个多月。

1989年,她为大兴安岭森林灭火举行义演;

1990年,她为第一次在中国举行的亚运会义演……1997年,她为香港回归祖国捐款;1998年,她为长江抗洪解囊捐助;1999年,她为西部母亲解囊捐助;2001年,她为残疾儿童解囊捐助;2003年,她为抗击非典解囊捐助……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常香玉整整一生都在为国家、为人民做着好事、善事。

戏比天大

高玉秋

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饿死在逃荒的路上。我7岁那年,是恩师常香玉满怀悲悯之心,收下了我这个苦命的孩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并把我引进了艺术之门。从1948年加入香玉剧社至今,我跟随老师整整56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亲眼目睹了常老师用汗、用心、用血为豫剧事业而奋斗的一生。

常老师生前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对于一个农民,什么最大?种好地最大,地比天大;对于一个演员,什么最大,唱好戏最大,戏比天大!”她还有一句话,叫做艺无止境。演戏就好比登山,登上眼前这座高峰,还有更高的高峰在向你招手!

“戏比天大,艺无止境”,是常老师从艺70多年的经验总结,也是她终生恪守的人生格言!

因为戏,常老师一辈子苛刻自己。1947年,在一次演出中她忘了一句台词,这在演员来说,是件很平常的事。可散场以后,她放声大哭,对丈夫陈宪章说:“真羞死人了,那一会儿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对不起观众,他们用血汗钱买票来看戏,我却糊弄了他们,今天我对天发誓,要是再犯这样的错,就叫我死!”以后的几十年中,常老师就这样严格地要求自己。

常老师是豫剧艺术的改革者、开拓者、集大成者。她9岁学艺,10岁登台,13岁当主演,从艺70多年来,创作演出的剧目上百部,演出足迹遍布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而且走出国门,使豫剧从一个地方小戏成为我国重要的地方戏剧种。她创立了博大精深的常派艺术,她的代表作《红娘》、《花木兰》、《白蛇传》、《大祭桩》、《五世请缨》等被全国30多个剧种移植,200多个专业豫剧团和无数的业余剧团学习演出,剧中的许多唱段迷倒了亿万观众……在老百姓中,流传着这样的话:“看了常香玉的戏,叫你一辈子不生气”。常派艺术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魅力、这么长久的生命力?十个字:“戏跟时代走,艺随精神长。”

豫剧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发展,当时有豫东、豫西、祥符、沙河四大调,它们各立门户,互不往来。那时,常老师就感觉到,这种状况制约了豫剧的发展,也满足不了创造人物的需要和观众的审美需求。为了学习豫东调,她女扮男装,偷偷去看豫东调的演出;夜晚还把豫东调的老师请到家中,认真学习。然后,她把豫东调融入豫西调的唱腔中,这种创新,极好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

常老师海纳百川,博采众长,广泛吸取京剧及各种地方戏之长,极大地丰富了豫剧唱腔的表现力。比如《断桥》中的“忍悲痛来在了断桥亭口”,唱中有停,停后再唱,很新颖,这是借用了曲艺评弹的手法;《花木兰》中“但愿得二爹娘长寿百年”,唱得很抒情,很有味,那是引进了京剧的行腔;《红娘》中“等候着我姑娘同回绣房”,那是糅进了大鼓书的元素,很别致,很耐听;《花木兰》最后一段完全是用曲剧唱的,用得很大胆,因为在前边二八、流水、慢板全用过了,戏已到尾声,节奏要加快,还要有新鲜感,常老师就把曲剧拿了过来!

常老师一辈子真是和戏?上了劲儿!小时候学戏,父亲恨她吐字不清,嘴皮子不用劲,竟然将她的嘴抠出了血。她含着血、流着泪,一字字,一句句,反复苦练,终于练出了吐字“重而不死,轻而不飘”的硬功夫!即使是“文革”期间挨批斗,被禁止演出,常老师对艺术的追求也没有停止过。夏天,30多度的高温,她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糊上报纸,用被子蒙住头,练起了唱腔。女儿劝她:“妈,您还不死心呐!”她说:“孩子,我总会有再唱的那一天!“文革”期间,常老师被禁演了八年。可是,“四人帮”刚一倒台,她的一曲“大快人心事”,就唱得全国人民热血沸腾。十年艰辛不寻常,这是她在困境中磨砺的结果呀!

刚开始演现代戏的时候,常老师感觉没有演古装戏顺手,她苦恼过,产生过再也不演现代戏的念头。后来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改变了看法:“‘戏比天大’,现代戏也是戏啊!它是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我不能不演 只要下工夫,我一定能演好!”在排练《李双双》的时候,为了找准人物感觉,她梳着李双双的发型,穿着大襟衣服,腰里出个水裙,手里拿个锅拍,走着想着,想着扭着,扭着唱着,太入戏了,“噔”一头碰到墙上,头上碰了个包,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头,又进入到戏中。有一次,我在旁边给老师提了个建议:“演古装戏束裙子穿帔有遮头,现代戏的穿戴不遮丑,你这个进门的动作,要是侧着身,转个倒8字,就更好看了!”常老师一听:“哎呀,我的小知音”,她一下抱着我,亲了一口,“晚上咱去吃烩面!”

经过不懈的努力,已是中年的常老师,终于突破了演现代戏这道难关!她演出的《朝阳沟》、《人欢马叫》、《红灯记》、《柳河湾》等都得到了观众的喜爱和认可。常老师勇于面对困难、不耻下问的大家风范,是“戏比天大”的精神在她身上的生动体现。

再喊一声妈妈

常如玉

我叫常如玉,是妈妈的小女儿。看着成千上万哀悼妈妈的人,看着社会各界缅怀妈妈的隆重场面,几十年的往事像潮水一样涌现在我的眼前。妈,此刻,您知道我们姊妹心里有多少话儿想对您诉说呀。

妈妈,您是深受群众喜爱的人民艺术家,我们为有您这样的母亲而自豪。但是,您知道吗?做您的子女太难了!因为您是唱“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的常香玉。您还记得吗?小时候,嘉康哥哥经常挨您的打,因为他总爱自豪地在人前夸耀说:“我是常香玉的儿子!”这是您绝对不允许的。从小您就教育我们,做人要踏实,不能因为是常香玉的孩子就搞特殊。大姐年轻时曾抱怨过您。有一次去部队慰问演出,接待人员热情地把大姐拉到了来接您的小车上,您却严肃地说:“小玉,下去,跟同志们一块儿坐大车。”弄得大姐很尴尬。二姐有时也不能理解您。您在省文化厅当顾问时,二姐已经是省戏校的业务骨干,在评定职称时想请您帮忙说句话,您不但不替她说话,反而教育她:“不要跟人家在这方面比,这次没评上,说明你条件不够,还需要继续努力。”当时二姐又气又伤心。我在报考北京音乐学院时,想让您给院领导打个招呼,没想到您严肃地批评了我:“做任何事情都要凭自己的本事,自己没本事,谁也帮不了你。”现在,我们明白了,您是因为爱才这样严格要求我们的。

妈妈,我知道我这个小女儿曾经深深地伤过您的心。您常对我说:“戏比天大”,您希望我能够踩着您的脚印,学习继承常派艺术。但是由于在“文化大革命”中,我看到了太多让我痛苦的事,听到了太多让我伤心的话,我不愿意再像您那样忍受那么多的辛酸和痛苦。可我没有想到,从我告诉您我不愿唱戏的那一刻起,咱们娘儿俩竟发生了那么大的矛盾,产生了那么深的隔阂!一次次的劝说变成了一次次的争执和冲突,我没有能说服您,您也没有能改变我。

我去了美国。远隔重洋,身在异国他乡,我多想念您哪!可是我每次打电话回家,明明知道您就在电话旁边,可您就是不接。妈,您知道我的思想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吗?那是我离开您10年之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北京,无意间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放您的《花木兰》。妈,看到您亲切的面容,听到您熟悉的唱腔,我的心头一热,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是委屈,还是内疚,我自己也说不清。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戏就是您的命,就是您的魂,不爱您的戏,就是不爱您,就是不孝呀。我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回到您身边,跟您学唱戏!……

2002年7月,我舍弃了美国舒适的生活,安排好13岁的女儿,在与您僵持18年后,又回到了您的身边。当我推开家门,一下跪在您的面前,哭着说:“妈,我错了!”您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流着泪颤抖着说:“五,我的小乖乖,你终于回来了!”

过去,我不爱您的戏,您跟我无话可说;现在我回来学戏,您想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给我,您想把80年的风风雨雨都告诉我。咱娘儿俩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正当我苦学苦练初见成效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向我打来,您被确诊为癌症晚期!那一刻,我悲痛欲绝。那段时间,我陪着您在北京治病,您一天都不许我耽搁,催我赶快回来练戏。你说:“戏不可一日不练,把你的戏唱好,比侍候我重要得多。”过去打电话都是别人拨通了您再说,可这时您却学会了自己打电话,一天一个长途,询问我练戏的情况。我知道,您是在牵挂我――一个回到了妈妈身边的女儿,但您更牵挂着比您的命还金贵的戏呀!

今年5月28日,就是您去世的前四天,您已经几天滴水不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天我在医院照顾您,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但又不敢忘记您对我的要求,就在外屋练唱《花木兰》。突然,护理您的秀云姐惊喜地叫起来:“小妹!咱娘笑了!”我一个箭步冲进里屋,看见您的眼里挂着泪珠,却冲着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今年4月12日,我们省召开了大型国际经贸洽谈会,在开幕式晚会的策划方案中,本来安排有您的节目,但我们怕您累着,多次拒绝了晚会剧组的要求。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马上让我们通知剧组安排见面。您在打了止痛针、挂着输液瓶的情况下接受了录像。面对镜头,面对世界,您满怀深情地说:“我爱我的家乡河南,我爱我们的豫剧,我更爱广大的观众。我希望全国人民和全世界的朋友都来我们河南看看,都喜欢我们的豫剧……”您鼓起最后的力气,拼上命又唱起了“谁说女子不如男……”那是您最动情最豪迈的一次演唱,也是您面对亿万观众的绝唱!因为病痛,您浑身都在颤抖着,那是您用生命在唱啊!当时在场的医护人员和摄像人员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一个多月后,您就离开了我们。

妈,您去了,可我知道,您还在深情地看着我们。妈妈,我们已经下定决心,继承您的遗志,与所有热爱戏剧艺术的人一起,努力把您的精神和您的艺术传承下去。妈,我亲爱的妈妈,您就放心吧!

师恩难忘

汪荃珍

我叫汪荃珍,是常老师的弟子。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恩师给过我很多很多的关心、教导和帮助,但我在工作上的一次草率决定,曾经深深地伤过老师的心。如今,老师去了,我的歉疚却久久不能释怀。

那是1993年春天,由于演出市场很不景气,表演团体困难重重,不少人都在寻求自己的出路,我也作出了调动工作的选择。我怕老师怪我,没敢把这个行动告诉她。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没过多久,老师就知道了我的情况,把电话穷追不舍地打到了我的住处:“荃珍,你能回来一趟吗?老师有话跟你说。”我说:“老师,我有事,暂时回不去呀。”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荃珍,你是个好苗子呀,党培养你这么多年容易吗,你咋能说改行就改行了呢?观众都很喜欢你,你不能凉了他们的心哪!孩子……”说到这里,我感到她声音里包含着一种异样的感情,这分明是母亲对女儿的一种乞求啊。当时,我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多少酸心事又浮现在眼前。我最终硬起心肠没有答应老师的要求。

在回绝了老师的要求之后,我原以为老师对我已经心灰意冷,从此再也不会理我了。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仍然一次次地给我打电话,一次次地劝我归队,并嘱咐我不要放弃练功。事后我才知道,在努力做我的思想工作的同时,她还去过宣传部,找过文化厅,甚至还让我的家人朋友做我的工作。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舞台上少我一个汪荃珍,对于她来说有什么关系呀?值得她这样的牵肠挂肚吗?当我在她的反复劝说鼓励下,重新回到戏曲舞台,并捧回中国艺术节大奖和中国戏剧梅花奖的时候,我才从她那满脸皱纹溢出来的笑意里找到了答案。戏是她老人家的命啊!她把所有弟子都看成了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常香玉的弟子,怎么能离开戏呢!面对奖杯,我流泪了,那泪水里既有获得荣誉时的高兴,又有对恩师的感激,更有说不出的愧疚。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一直想把对老师的感激之情,想把自己内心的那份愧疚,向她诉说。多少次我鼓足了勇气,多少次又没敢开口,当我下定决心要给她讲时,她老人家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作为常老师的弟子,我们每一点进步无不浸透着老师的心血,当我们遇到困难时,她总是给我们以鼓励;当我们取得成绩时,她总是提醒我们不要满足;当我们碰到问题时,她总是耐心帮助我们解决。有一次我演《五世请缨》中的穆桂英,演到中场,我的一段很有激情的演唱总是赶不上“火口”,心里非常苦恼。卸装后老师来到后台,连夜帮我分析原因,她说:“荃珍啊,一个演员在舞台上是唱人物的,不是唱自己的,只有钻到人物心里去,你才能唱出人物的情,唱出人物的个性,唱出人物的灵魂。”她还再三教导我:“戏不是演出来的,是演员用一颗心一点一点地体会出来的。”在她那细雨润物般的教诲中,我终于把握住了人物的内心世界,演出获得了观众的认可。还有一次,我们排练传统剧目《大祭桩》,师姐虎美玲扮演剧中的黄桂英,戏里有一个跪步动作,由于舞台年久失修,坑洼不平,师姐一趟跪步下来,膝盖磨出了血,她疼痛难忍,只好中止了排练。就在这个时候,年逾花甲的常老师一声不响跪在了地上,对我们说:“看着我!”话音刚落,她就用那患有严重关节炎的双膝在粗糙的地板上快速地搓动起来。望着老师年迈的身躯,我的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师姐哭了,在场的人都哭了,大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一双双膝盖在舞台上流畅地搓动着,搓动着,搓动着,搓出了浓浓的师生情,搓出了美妙动人的旋律。排练结束后,望着地板上的片片血痕,老师心疼地对我们说:“功夫是在苦水里泡出来的,不吃苦咋能演好戏呢……”

为了培养艺术新秀,老师提出设立“香玉杯”艺术奖。这一想法得到了河南省委、省政府的批准和全省戏剧界的热烈欢迎。但是,设立“香玉杯”艺术奖是需要一大笔资金的,为了筹集这笔钱,年近70的常老师亲自率团到工厂、农村、矿山、军营演出,经常是每天演3到4场戏。为了节省钱,换台口都是乘大卡车,晚上都是睡地铺,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加咸菜,一天忙下来,年青人都受不了,可她依然满身是劲,不仅忙着联系台口,每天还要登台演唱。每次演唱,没有4、5段戏就下不来。在那段日子里,老师跑的路比我们多,吃的苦比我们多,受的罪更比我们多,但生活中她却和大家一样,睡地铺,吃“大锅饭”。大家觉得过意不去,多次提出老师应该单独吃住,她总是说:“能省就省点吧,大家都这样,不是挺好吗?”有一次在外地演出,老师正在房间里给我们说戏,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闯了进来,冲着常老师说:“你就是常香玉吧,我年轻时经常看你演的戏,今天可又见着您啦,可惜今天我没有买着票,真想再听听你唱啊。”常老师热情地让老人坐下,又给她倒上一杯水,亲切地说:“没关系,我现在就给你唱。”说着,就演唱起来。这位老人激动的不知说啥才好,临走,她拉着常老师的手说:“大妹子,今天听了你的戏,我就是死了也值啦!”老师一直把老人送到门外,还对老人讲:“啥时候您想听戏,只管来找我。”

老师不幸逝世后,来了许许多多陌生的人,那都是热爱她、喜欢她的戏迷观众呀,他们为老师送来了花圈,他们向老师跪拜告别,他们都不想让老师走啊。老师,您放心地去吧,我们一定牢记您的教诲,刻苦学习、不断进取,努力做一位人民满意的好演员!

向老师学演戏跟老师学做人

范军

我叫范军,是个相声演员,是常香玉老师的年龄最小、入门最晚的弟子。在我的相声作品中,那些模仿豫剧唱腔的段子,尤其是模仿常香玉老师的段子,最受观众欢迎。这是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常派迷,爱听常老师的戏,爱模仿常老师的唱。现在还有人问我,你咋没早点想到拜常老师为师呢?我咋不想啊,可常老师是啥人,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神,咱哪敢啊。后来,我终于斗胆通过朋友向常老师转达了想拜他老人家为师的愿望。没想到常老师竟然答应了。一接到常老师让我去见她的电话,咳,我那个激动――简直没法形容。一路上我都在想,要搞一个隆重空前的拜师仪式,花篮订多少,酒席摆几桌,好好排场排场。谁知道常老师听我把这想法一说,老半天没吭声。想了好一会儿,说,军,现在国家有困难,有恁多下岗职工,咱不花这个钱。要搞仪式,也不要恁张扬,叫你的师姐们帮帮忙,咱给下岗工人们搞一场义演,不也怪好!你说哩?结果,我的拜师仪式就在一场为下岗工人的义演中间进行了。那场演出非常成功,老师在舞台上对大家说:“我们要为国家分忧,要为下岗工人做点事情,所以,我带着我的儿子、女儿、徒弟都来了。今天,我还要收一个说相声的男娃做徒弟。大家一定觉着怪奇怪,我常香玉咋会收一个说相声的徒弟?大家想想,能在相声里学唱咱豫剧,这不是宣扬咱豫剧么?再一个,这孩子灵着哩,我看过他的相声,听过他学的唱,他不光学我常香玉学得像,豫剧各大流派学得都很像。这孩子要认认真真地演戏,老老实实做人,他就一定能成为德艺双馨的、人民喜爱的好演员。”是的,这就是我的拜师仪式,那一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这个拜师仪式也是最有意义的拜师仪式。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真正走近老师,聆听老师教诲,感受老师的气度风范。我知道,我走近的是高山,是大海,这里不光是一片无限美好的风景,更有着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老师很慈祥,很和蔼,我见了她就像见了妈妈。同时老师又是个非常严谨的人。凡是我去学戏的日子,老师每次都是提前20分钟把一切准备好等着我,一次,正是三伏天,天热得很,老师仍然穿得特别整齐地坐在那里,连领口的风纪扣都系着,我看着不忍心,就说,老师,您这么大岁数了,天这热,您穿得随便一点不好吗?老师笑笑说,军啊,这人啊,要学会常约束自个一点好。人呀,最大的敌人就是自个。咱是在说戏呀,我这样穿戴不光是对你尊重,也是对戏尊重。老师还说,军啊,这人呀,你干啥就得敬啥,要不你干不好。

老师胸怀宽,度量大,没有门户之见,这一点人人都知道,但有两个小事知道的人肯定不多。一次是在去西安的火车上。当时有旅客认出了老师,就嚷嚷起来,想听老师唱。老师说你们知道不知道,咱前面就要停车的是啥地方?是洛阳。洛阳有个马金凤你们知不知道?这马金凤唱哩也痛是好着哩,比我唱哩还好,现在我就学几句马金凤唱哩《穆桂英挂帅》,大家说好不好?说着老师就真的唱了起来,“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还真是原汁原味的马派唱腔。还有一次,大师姐来找老师,说豫剧五大名旦之一的阎立品老师找她去配戏,阎老师唱F调,她唱降E调,没法去。老师说啥没法去,阎立品不光戏好,人也好,有困难来找咱,有法没法都得去。大师姐说那咋唱,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老师不高兴了,当即就找来一把弦子亲自给大师姐调弦。一调弦还行,大师姐不吱声了。老师却把脸拉了下来,说不试你咋就知道没法唱?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眼儿,你们呀,还痛得好好学哩,这回去就要好好向阎老师学,不光学戏,还要学做人。训得大师姐连头都不敢抬,连忙说中中中,我去我去。

老师和善、宽容,平日说话柔声细语,但老师的刚强和忍受痛苦的能力简直令人难以想象。2003年12月23日,老师抱病前往北京建筑工地参加慰问河南民工的公益演出。那时候癌细胞早已扩散到她全身,整个腹腔内差不多都已经糜烂,每天便血十多次,而且每时每刻都很疼很疼。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出场了,尽管极度虚弱,却依然高亢激越地演唱,可是谁会知道,她在忍受着什麽样的疼痛啊。演出结束了,民工们涌上台去,都想和老师握握手,更想和老师合影照相。看着民工们一个个殷切的样子,她没有拒绝,依然是那样慈祥地微笑着,这个照完那个照,没完没了。后来她是实在坚持不了啦,对我小声说,军,不中啦,我顶不住了,我裤子都全湿了,得赶快把我弄回去。我们这才抹着泪大声呼喊着让大家让让,快让让,把老师又送回了医院。回到医院一看,老师里边穿的毛裤已经湿透啦,那全是鲜红鲜红的血呀。

我说的这些都是平凡小事,可正是这些平凡小事,让我看到了高山的巍峨雄伟,看到了大海的辽阔深邃。这就是我的老师――人民艺术家常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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