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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思维的自觉

2004-08-18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林衢 我有话说

 思想和实践上的创获

林衢:你在创作实践和思想探索上一直不断深入。现在回过头来,思想有几个比较大的段落?

石虎:有两次比较大的变化:一次是1985年,一次

是1995年。这是两大台阶。1985年之前就不要说了,《非洲写生》不能算一个什么阶段,那是一个我进入专业领域的开始。这一时期,我有个强烈的意识,就是用西方的美术来改造中国画。1985年,由于反驳李小山的主张(李发表文章提出:“中国画走入穷途末路”――笔者注),我写了一篇文章《蛮梦》,可以算是此前自己思想的一个总结。对此,美术界有所谓“85运动”之说。从那一年起,我在理论上开始思考、论证我的几个概念。

林衢:由于要充分地反驳对手,促使你更深入地反省当时的文化思潮,思考西方艺术理论和中国艺术建设的问题。所以你应该感谢李小山,如果不是他,你不可能深入思考一些问题。

石虎:李小山刺激了我,推了我一下。当时我把引进、模仿、推崇西方理论的这一大潮,称为“牛仔裤”运动,我认为对此不应该顺从,就是不能把西方不要的东西拿来当“旗帜”。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并确立了我的“文心”立场:中国艺术家的文化艺术立场必须真正地自觉――后来我称之为汉文化立场――真正立足于东方文化的根性,才不至于被切断文脉。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原则。这次反驳使我坚信中华文化艺术要从中国立场出发。

林衢:1995年以后呢?

石虎:1995年前后,这10年正是我开始进入诗歌领域的过程。这一期间,我觉得自己从汉文化的根性立场上进一步解读了“象”这一概念,解读了汉字,这使我得以在汉文化的立场上,对传统文化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理解和给予。如果完全没有这个“给予”,我就可能完全在老传统下因袭下去。有了这个“给予”,就达到了某种自觉的、融会贯通的状态。比如我写诗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古典,其实绝对不是古典,用字的方法完全和古典不同。

林衢:你对于传统文化的“给予”有哪些具体方面?

石虎:在诗歌方面,孙绍振首先认为我从绘画进入诗歌如入无人之境,勇气是值得肯定的。另外一个,他敬佩我的创造精神。他的标题就是《美学的突围》,就是说我从西方现代美学中突围。第三,他肯定了我的功力,说形而下的地方有镜花水月,形而上的地方又……这种肯定是很高的评价呢。我认为他的评价是很公道的,不是在捧我。

林衢:对传统文化的“给予”,也就是你对中国文化的发展所做的工作,您对此怎么自我评价?

石虎:我想我是一块垫脚石。首先我勇敢地来给予传统,言不可言,比如说《字象篇》、《论字思维》,揭开传统难以揭开的盖子,并勇敢踏上一步,为后人垫上几块石头,以利于其他人沿着这块石头往前进,取得更大的成就。我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因此希望有更多的勇敢者,来对中国文化有这种“给予”,那我就不会孤立,那样中国文化的复兴就有盼头。

林衢:理论上你力图把神秘的东方主义哲学解读出来,彰显出来,让大家感到不再神秘。那么,艺术创作方面哪些“给予”让自己比较得意?

石虎:从绘画本身,我对宣纸上的绘画技巧做了一些探索。我们国画你知道在宣纸上染几个颜色很难,都是淡彩染。要染重彩呢,就是没法,画工笔重彩呢,又很僵,不能把色彩搞得好又很活,中国画坛的重彩画到目前为止,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弄不了这么丰富的台阶和层次,宣纸上的中国画必须能够和西方的油画媲美才能进入现代。我解决了这个问题,它会开一代新风,从而使中国画达到新的境界。我们宣纸获得了新生命的时候,那表现力是无边的,这真正是解放了绘画的生产力。

林衢:以往我们的中国画主要是线条和色彩,根本画不了重彩。

石虎:另外,绘画上我第一次把我的“象”的理论体现到绘画实践上,使它的表现不拘泥于传统的“似与不似”,而是从理论上使“象”概念更加内涵饱满。

林衢:怎么具体理解呢?

石虎:就是说“似与不似”大体上可以说是变形,如果进入到“象”的理论那就不同了,那是“有”和“无”之间的连接,是表现事物一种完满的观照。不仅是具体的物象,具象之外还有象,就是我们所说的“心象”,而且心象本身还能蔓延开来,扩散到完全虚无的状态。由具体事物的物象、轮廓,蔓延到具体事物之外的种种表现,由此物到彼物,由有到无,这中间的艺术表现呈现出无限台阶的塑造。这样一种努力应当说也是从我这里开始的,以前没见到什么人这样画法。

林衢:前面的一个是绘画技巧上的,在工具材料上解决了宣纸和色彩的制作关系问题。而“象”的问题完全是绘画理念上的创新、突破。

石虎:有这两个,我已知足。

艺术与东方思维

林衢:近十年来,你的艺术实践和艺术理论相互融合,体现出东方思维的贯通性。同时,在理论的层面上你提出字思维、“象”的理论,这是不是可以视为你在艺术上的哲学基础?

石虎:我自己的文章,其实就是想解读一下中国哲学。一个是象,一个是神,一个是汉字。就是解读方块字的思维神性。

林衢:那你觉得核心是什么

石虎:核心的东西我觉得是对“象”的认识。因为“象”像一个桥梁和一个渠道一样把很多事物贯穿了,把绘画中的具象与非具象也贯穿了,把文学中的兴言理论、赋比兴的一个新角度的接触,也贯穿了。

林衢:六朝的时候就出现了象的概念。

石虎:对。只不过没有人解读它。我的《字象篇》之所以得到许多专家的认可,就是解读了“象”。《论字思维》的核心也是字“象”,其实这两个是一个问题。

林衢:一个直接切入理论范畴,另一个是通过汉字这个角度,中间核心都是一个“象”字。那么字思维方面呢?

石虎:我们包括中国、印尼、马来西亚,还有日本、朝鲜等这些国家,都具有东方思维特点。而汉字是这种思维的一个载体。

林衢:东方思维可以通过字思维来进行解读、阐释。

石虎:我还不敢说用字思维就能说清东方思维。可是我认为,东方人神秘主义的思维方式,是受汉字的“道性”直接支配的,所以我谈字思维,实际上就是谈东方神性思维。因为东方神秘主义是一个巨大的、空的体系,没有办法解读它,想解读它就找到了汉字。当我们没认识一个事物的时候,是一团混沌的“气”,这是神秘的。这团“气”是什么东西,受谁支配?由于汉字是东方思维的载体,解读汉字就是对这种东方思维的解读。

林衢:具体的解读如何展开?

石虎:我们认为要解读神秘的“气”,就需提出很多概念,比如“象”的概念,它是从无到有之间的一个概念,“象”就是“气”的凝聚。“神”、“气”是抓不住的,“象”是“神”的一个载体、一个把握。古代有一个说法,“至气而象”。就是说“象”是一种从无到有的推进,再进一步就是万物了,那就是万物都有了。

林衢:“气”是最高概念,“象”是过渡概念,而“万物”是最低层的概念。这是从无到有的全部过程。那“象”为什么对艺术创造那么重要?

石虎:“象”的理论直接关系到我们对神性的解读。因为,那“精、气、神”层面的内容,只是可以意会而不可言说、不可琢磨的,这就是所谓“无”。“有”就是万物,已经是具体的、可触摸和感知的。“象”则是从无到有的过渡状态,是从“气”化为万物的中间状态,在“象”这种状态下,“气”是可感知的,但外在却是没有万物的形。艺术创造就是“象”的展示,它具备了精神、气韵,但却不是自然万物。

林衢:基于这种理论框架,你是不是认为汉字也是“象”的展示?

石虎:是。汉字是东方人思维的载体,它最初源于原始壁画、陶画的线条,随着线条的演进,成为东方汉字。这样,东方人思维、原始艺术的精神和气韵,都积淀、储存在汉字的线条、笔画之中。

林衢:理解东方神性的思维,要关注“象”,破解和把握汉字思维,从而解读东方神秘主义的奥秘、精髓,这是理论上从“无”到“有”的展开;而艺术创作方面,则要超过仿模、反映万物的层次,理解“象”是气的凝聚,是“有”与“无”的过程,借鉴字思维表现东方思维的特点,从而表现和传达“气”在原初状态下融合“有”“无”的混沌、博大。

石虎:正是这样。

林衢:由于东方思维接近于神性、混沌,而西方思维接近于理性、逻辑,反映在艺术层面,西方艺术长于描摹万物,而东方艺术长于传达气象。

石虎:描摹万物是西方艺术的一个长处,因为这些是艺术创作最为基本的“眼手之功”,但仅有万物的具象描摹,而没有内在的神性传达,则是它的不足。毕加索等西方现代大师纷纷从非洲人、美洲印第安人的艺术中寻找对原始的混沌的神性思维方式,都表明他们已经意识到古典西方艺术的不足,希望有所突破。

林衢:西方现代哲学也力图在内在生命、意识和潜意识领域里开掘,从而为现代艺术提供哲学基础,像柏格森、弗洛依德等。

石虎:包括这两位在内,各种哲学对生命的解读好像很内行,有些道理,但相比于东方哲学,还是太小。他们的线性、逻辑的思维,使他们从各种角度解释历史性和现代主义文化时,在局部上的具体方面达到切近“真”的程度,所以容易让很多人接受。但是东方思维解释世界和生命,是总体上把握完整的“真”,在局部和具体方面却不容易理解,“道可道,非常道”,一般地理解,说的是什么呀?――不懂。可是,一旦悟出,才发现这是大道的最高境地。

林衢:东西方思维方式的不同其实也反映在具体生活的许多方面。

石虎:中医和西医就非常明显:胃痛,西医讲究科学,瞄准这个地方有针对性地下药,这是局部的、分析性、实证性的思维;而中医辩证施治,不一定治胃,而是全身综合调理,这是系统的、综合性、感受性的把握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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