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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公刘的火车情缘

2004-12-17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孙宪武 我有话说

日前,浏览报刊时,“著名诗人公刘逝世”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心灵为之一震,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视线。

公刘先生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悄然进入了我的精神王国。那时我还是一名中学生。记得是在一次语文课上,老师给我们朗诵了公刘的一首诗:“上海关,钟楼/时针和分针像一把巨剪/剪碎了黑夜和白天……

街道是诗行/灯是标点”。怎一个“剪”字了得,只此一字,境界全开。形象而生动的语言和“公刘”这个闪光的名字一起在我的心灵深处安了家。之后每次到图书馆去,都要检阅一下《诗刊》、《人民日报》之类的报章杂志,为的是寻觅公刘的新作,一旦发现就抄下来,反复吟咏,一唱三叹。不消说,他的诗作,大部分我都能背诵。

当时公刘、闻捷、李季、严阵、白桦、邵燕祥、顾工等,都是驰骋诗坛的新秀,但风格不同,各有千秋,如李季的民歌、闻捷的情诗,严阵古诗词般的优美节奏、白桦的长篇叙事等。而我对公刘的作品却情有独钟,每读之无不临文嗟叹,感慨系之。公刘的诗,意境幽静,节律自然而柔和。人人笔下所无,读来则意中所有,表面上文静无波,行间深处却蕴藏着情感的涛澜。如“迈着军人的阔步/我漫游过多少地方/如今通过北京的街道/必须把脚步轻放/您好,伟大祖国的心脏……”妙就妙在“阔步”与“轻放”的对举,亏他想得出。公刘那时期的作品,对我这位刚刚涉足文学的青年来说,无疑是明亮的北斗,一直照耀着我在创作的道路上艰难跋涉。

1982年暑假,我从山东妹妹家接母亲到谋食的西部山城定居。在43次列车的硬卧车厢里,我和对面铺位上一位自称是编辑、约莫50多岁的长者攀谈起来。他中等身材,方脸庞,二目炯炯有神,谈吐稳健,寂而不华。人间友情,说到底是文化上的认同。我们侃诗、说文,如剪烛西窗,相见恨晚。话到激情处,我不由地背诵起公刘的诗篇来,并且告诉他,在“史无前例”的岁月里,尽管屡屡抄家,陋室如洗,可公刘的诗集《在北方》却一直珍藏在身边。这时,他急切地从车窗上方取下毛巾擦拭泪水汪然的眼睛。我惊诧地问道:“您是……”他从容地点点头:“我就是公刘。”我们激动地抱在一起,泪眼相照。几年前,他在一篇文章中写到:当我知道一位文学青年在文革的劫难中,一直把我的作品作为伴侣时,不禁流下了眼泪。想来就是指的这件事。

接着我们的话题又转到彼此的遭遇上。得知在那些日子里,他被放逐到山西劳动改造,因身染沉疴,被“照顾”到一个工厂的传达室里做“门官”,可谓九死一生。而我活得更累,因家庭出身惨遭不白之冤,寄生母于别姓,一门漂泊,后来才好不容易承蒙关怀,“赏”了一个看果园的“赖大”。“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彼此推心置腹,感叹唏嘘。

交谈中我关切地问了一句:“您仍是独身吗?”他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妻室?”我说:1957年反右风暴来临之前,你发表在《诗刊》上的最后一首诗是,“花园的角落里/有一朵迟开的蔷薇/别在您的胸前吧,姑娘/让它紧贴您的脸胸枯萎”。在您的短篇诗作里,爱情诗微乎其微,几乎是零,不像闻捷那样,笔下的情歌犹如吐鲁番的葡萄,一串一串的。如果我没理解错,这首诗当是你生活的真实写照。尔后您成了右派,“蔷薇”早萎,彩凤折翼,“东方恶,欢情薄”,即便那位“姑娘”无意拣高枝飞,怕也只有“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般的无奈了。他叹了口气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难呐!不过可以告慰你的是,我马上就要成家啦。”谈话还涉及到他的笔名何以为“公刘”,我说是否典出《诗经》“公刘”?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当他知道我原本是一位语文教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改教数学时,深深地为我惋惜。他说:你的文学功底不错,莫要断潢绝港,只差一篙。并要我多关注一下时下的文坛。他断言,中国只有前进,不容后退,新时期文学会大有作为的,切不可与机遇失之交臂。言词之间也不时流露出对社会明天的感悟,只可神会,不足与外人道也。之后我真的重操旧业,仍教语文,业余时间则悄然笔耕,孤灯窗前。

多少肺腑之音仍在心头喧响,可这一面竟成永诀。回味25年前,欣读公刘《登上景山最高处》一诗,默然诵之余兴犹存。而今我也以垂暮之年,旅食京华,踏着先生的足迹,再登景山,依旧是鸽铃相邀,“半城宫墙半城树”。公刘,公刘,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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