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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大庆

2005-11-04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阿来 我有话说
很难想像,自己可以真的走进一个地方。但我们仍在四处走动,在努力地一次次走出自己稍稍熟知的那个世界,一点点拓展着自己认知的范围。

所以,当人已经离开了大庆,整理一下心绪,想要写下一点文字,先在题目上就踌躇了一番:是走“进”,还是走“近”。前一种是理想,而最后选定的这个关健词才是一种认知的现实

还在我们的童年时代,大庆就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符号了。一个存在,无论其多么真切,越是符号化,这个具体存在之外的人们越是认同这符号所代表的抽象了的精神意义,就越是难以想象出其具体的状貌。甚至,想象总是会有意无意修改了那个真正的存在。

所以,真实的大庆慢慢像一座岛屿从夏天浩瀚的绿色原野上浮现出来的时候,真切的现实却反过来修改了我原先的想象。

没有想到,一个以能源开发而兴起的城市,会维持着这么良好的生态。

我们这个国家因为历史悠久,更因为人口众多,整个大地总是显现着过载的疲态。我们宽厚的大地母亲,总是一副任凭索取,同时又支出过度的形象。今年四五月间,曾在美国东部和中部有过一个多月的游学旅行。因为主人给了较长的居停时间,便尽量不在天上飞来飞去,而是租了汽车,尽量多地穿越不同的土地。当我一路上穿越那么多清澈的河流湖泊,茂密的田野与疏阔的湿地,特别是那么多休耕的土地时,心里真的对上帝对一个国度如此偏爱而艳羡不已。而当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穿行的时候,在那些传统的鱼米之乡,不少水流被污染,土地因过度的产出显得疲惫不堪;而在那些空阔之地,不时地有干燥的风推动着毁灭一切的黄沙。但在去往大庆的路上,在自己的国土上行走时总是焦虑的心情得到了足够的抚慰。汽车顺畅地奔驰于平坦的公路上,触目处不再是密不透风的庄稼地,而是出现了有稀疏的树和蓬勃的草的荒野。风吹草低处,不时现出波光闪烁的湖沼。点缀其间的,才是大庆该有的标志――油井:以一种舒缓的节奏,从地下抽取并向远方输送着工业文明的血液。当双眼试图去追寻这些石油的去向时,却是无迹可寻,除了必要的开采设施,没有留下人力对于自然粗暴的破坏的痕迹。为了设置开采设施,铺设输油管线曾被掘开的大地,得到了很好的恢复。曾经被开膛破肚的大地,又是连绵的绿意,又是生机无限。就这样,从一片绿色海洋的尽头,一幢幢楼房升起了视线的尽头,一座簇新的城市出现在了眼前。

这座城市有与中国当下城市相当一致之处,就是新,甚至可以说是太新了。即便我们知道这座年轻的城市是从上世纪60年代初那些最早的油井和地窨子发展而来,但依然显得太新了。街道,房屋都是刚刚开过剪彩仪式一样。

我们城市的新,是街道与建筑的新,格局与思路却旧。常常煎饼一样,随意摊开,摊到哪里为止,摊到什么时间为止,不管,有股哪黑哪歇的凶蛮劲头。没想到的是大庆不是这样。这是我在本国第一次看到一座根据功能不同的作出了不同分区的组团式的城市。不同的城区之间,有畅通的快速通道相连。而在不同组团之间,是油井,是湖沼,是树林,是草甸。没有想到,在一个能源产业支撑的城市看到了这么良好的生态构架。也许,这个城市要是再旧一些,就不会是这样一个构架了。但是,我们还是希望即便是一个年轻的城市,也有着她过去的历史。虽然,我们在博物馆中,看到了这个城市,和这片油田初生时创业的艰难,但仍然希望,在这个城市本身呈现的面貌中,就能看到一点城市的过去。现代化的格局中也可以有一些富于启示的旧的蕴含。

当下的中国,就是这样在大步的前进中,慢慢积累着一些不同的意见与看法,使更多的人停脚时会想一想,有什么东西我们可以事先规避,还有哪些东西,如果没有精细的预估,以致将来无法补救时,会有怎么样遗憾。

中国,有奋进的心气;中国,也在奋进中复苏自省的理性。

大庆,曾是中国希望高歌猛进时的一个政治标本。今天,当举国都在高歌猛进时,它的上万口的油井,依然把黑色的原油汩汩地注进共和国的脉管,它的名字却静静地沉落在北方原野的深处,静静地脱胎换骨。

今天,大庆的名字已然回归到这个城市本身,铁人王进喜的名字也是一样,越是淡出人们的视线,就越是真切地属于了那个质朴坚韧的石油工人群体。虽然说时势造英雄,他在国家政治中扮演过高至中央委员这样的角色,但走进博物馆,置身于那些散发着大庆开发年代奋发气息的老照片中间,亲耳听到他生动质朴的讲话录音,看到他使用过的粗重的工具和日益陈旧的生活用品,使我们生出真切之感的还是那个浑身滚满油泥的1205钻井队长。大庆这座城市已经鲜有上世纪60年代石油会战时的印迹了,但在这个纪念馆中,我们很容易就走进了那个艰难的年代。回到了故事的起点,铁人王进喜井队打下的第一眼井,还有今天的大庆作为珍贵礼物送给我们的这眼井中的一滴油。

这滴油,包孕在一个精致的玻璃基座中,像一滴水的形状,也像是一团火苗刚刚燃起时的形状。

现在,这滴油就在我的书桌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那滴油被光催醒,凝思之间,恍然看见那光已将那滴深色的石油点燃,而那滴油确乎是在阳光下闪烁出虹彩般的光芒。石油是一些远古的生命所化成,而在开采中,又融入了一些建设者英雄般的故事,重新燃起时,怎么不会闪动着这般迷人的光芒?

我再问自己,我们可能走进大庆,或者走进大庆的创业者们吗?我想,这是一个愿望,对一个庞大而丰富的存在,进行一时一角的触摸,虽然时有触动,但也难免以偏概全。但就是这样,我们一点点感知一个时代,一个奋起的中国。这样的感知,给我们返观自己的职业,自己的内心提供了更多的参照。这样的行走,其实是切进了自己,通过切进自己,而切进了一个转型中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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