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三面夏娃

2005-11-18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张红 我有话说
词“别是一家”,倘若研讨词的审美特质,当考察词之发展历史,并就词之形象刻画、情感抒发、意境创造诸方面作深入具体的分析。

一、细致幽微的形象

中国的词,很注意形象之细致幽微。此盖与其产生之初的艺术环境有关。

词始于唐,盛于宋。五代后蜀欧阳炯曰:“

有唐已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花间集叙》)可见,词不仅要写得有文采,且要合乎音乐节奏,适于伶工表演。但词的容量有限,寥寥数语,就要勾勒出细致幽微的形象,再加上伶工传神的形体动作,便能在听者眼前呈现出词中所写画面,使人如临其境,感同身受。

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写一个女子清晨的睡态和梳洗时的情态。第一句就交代了环境:晨明,旭日照进卧室,像小山一样重重叠叠的彩绘屏风在阳光下金星点点,闪闪烁烁。写得非常精致鲜明。第二句写人,短短七个字,抓住蓬松如乌云一样的头发、滑落下来掩住雪白香腮的典型细节,将正在酣睡的女子形象,写得活灵活现。“懒起”数句,客观地叙写女子醒后一系列娇柔疏懒的动作,“懒起”→“弄妆”→“梳洗迟”,簪花→照镜→穿新衣,按照人物的行动规律,次序写来,有条不紊,真像一个个电影镜头,清晰地展现出女子梳妆的全过程。而“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又如特写镜头,将镜中簪花和人面交相映衬的画面,更真切地推到人们面前,留下难忘印象。

这种例子很多。比如,“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蝶恋花》)读过之后,我们仿佛看到,风雨交加的黄昏,在双门紧闭的一座宅院中,一位思妇望着暮春凋谢的花朵被吹得七零八落,不禁暗自垂泪的形象。“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能将抽象的愁变得很有具体感。不但能看见,似乎还能觉出其分量。

二、含蓄蕴藉的情感

词的抒情方式,贵在含蓄蕴藉、曲尽其妙。与诗相比,词更擅长抒发细美幽约之情。诚如王国维精辟论断:“词之为体,要眇宜修。”(《人间词话》)

词情蕴藉,追寻其历史,最早是鲜明地体现在婉约词中。如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写富贵生活中淡淡闲愁,词极风流蕴藉。作者写情,偏不直接显露当时人物的思想感情,而是描摹一种近似背景的东西,将客观化的景物、人事在时空的框架中一一呈现,不提“愁”字,暗示着闲愁无所不在。

采取晏殊《浣溪沙》艺术手段而创作的词,是很多的。它们描摹的是客观的外在世界,而所揭示的是主观的、深蕴在人们心灵底层、最不易说明的“情绪”、“意态”、“心曲”、“心境”等情感。因此,词之用笔以曲为主,尤贵比兴,须情景交融;更须含蓄而远致,“迷离其言以出之,令读者郁伊怆怏,于言外有所感触”(沈祥龙《论词随笔》)。

词贵蕴藉,同样体现在“至大至刚”的豪放词中。如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抒壮志难酬之慨,劲气直达,大开大阖,又潜气内转、千回百折。上片,景中寓情,以清雄苍劲之笔,展示壮阔秋景,映现出作者视野、胸襟的博大。又借山的怨恨,把英雄失意的悲慨熔铸笔端,外柔而内刚,益显沉郁。“落日”、“断鸿”数句,构成一幅意境苍凉、含义深远的画图,既烘染作者登临赏心亭的悲凉沉重意绪,也喻写南宋日趋衰败的国势与家国之痛,身世之感。把人物雄才未展又不甘寂寞的强烈感情波澜,寓于看吴钩、拍栏杆两个典型动作之中,赋平凡细节以丰富内涵。下片,引事述志,将“登临意”曲曲道出。在感叹之中连用三典,吐露作者心忧国事的真诚和宿愿无望的遗恨。最后,“英雄泪”并用“红巾翠袖”美人衬托,愈见豪壮之中一缕愁思,一段柔肠,一片无奈。“婉约”、“豪放”,音响虽殊,本原则一。

三、丰富深远的境界

“境界”,源自佛典。从创作角度,寻求境界乃寻求导人于解脱之境。景物之描写,要能使情感得到抒发、渲泄,精神得到净化超脱。从鉴赏角度,“境界”指文本之外须读者去体验想象的意蕴,即“境生于象外”。而上乘词作尤其具有“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由此,叶嘉莹论词倡“兴发感动的力量”,丰富深远的境界,使词体备具“生生不已”之特美。(《中国词学的现代观》)

如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触兴于惊鸿,发乎情性”(张德瀛《词徵》),写鸿见人,语语双关。环境凄冷与自身寂寞,和谐统一。而在“不肯栖”“寒枝”绕树旋飞的孤鸿影象中,更寓含了作者不肯随俗浮沉的高洁品格,读之使人“性灵相浃而俱化”(陈匪石《宋词举》)。余如“倚杖听江声”(《临江仙》)、“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等,无一不映射着高尚人格的美。读后,“使人登高望远”“超乎尘垢之外”(胡寅《酒边词序》),故臻艺术佳境。

再如周邦彦《玉楼春》(桃溪不作从容住),用语极为缠绵悱恻,而又超旷空灵,读者须神游其中,反复寻绎,方能领略其凄美词境。

小词的作用就在于引起内心之中那种最纤柔、最委曲、最敏锐的一份感受。词的特性又在于能够培养人的优雅情感。这正是“境生象外”的艺术魅力,是创作意识和读者接受意识共同作用的结果。正因为词中形象可以营造境界、启发人的深思、联想,所以才会有“作者之心未必然,而读者之心何必不然”(谭献《复堂词录叙》)的审美现象。而词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其不朽的魅力,永远存在于“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况周颐《蕙风词话》)的过程之中。(作者单位:南开大学)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