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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大槐树

2005-12-16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马卡丹 我有话说
迎门一堵数丈高的影壁,整面墙上就那么一个舒展的大字――“根”,赫然撞进你的眼眸,撞开你的心扉,血就在那一刻涌上来了。在洪洞这多少有些沉寂的早晨,在古槐这多少有些迷醉的花香中,我竟然清晰地感到了心的
撞击,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昂扬。

古老的大槐树在影壁之后探出身子,不,那只是一座碑亭,石碑上“古大槐树处”几个字触目惊心。那株生存几近两千年的汉槐,那株见证过明初波及大半个中国悲壮迁徙的古槐,早已在汾河的大水中荡然无存。就连它的根蘖生出的第二代古槐,也只剩枯干虬枝,那本该绿叶婆娑的枝头,如今披挂的是红红的中国结、是800个姓氏组成的连绵的三角彩旗。幸好第二代古槐的左近,同根蘖生的第三代大槐树正是枝繁叶茂,绿意葱葱,而四周,由它再繁衍的大大小小的新槐,更是翠色撩人。根的繁衍是多么神奇的传递,它令你想起大槐树下那以亿计数的移民子孙,是怎样筚路蓝缕、代代相衍,把根系几乎铺向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在人类迁徙史上,大槐树下的迁徙无疑是范围最广、规模最大也最为惨烈的一次。元末的空前战乱和明初的“靖难之役”,使得北中国满目疮痍,“千里无鸡鸣”。从血泊中走出的明太祖朱元璋和他的儿子永乐帝朱棣,相继祭出了重振经济发展生产的法宝:大迁徙,从山西未遭战乱、人丁昌盛、经济富庶的地区,强行迁徙出大批百姓,迁往人烟稀少的河南、河北、湖南、湖北、山东、江苏、安徽等十余个省份。“四口之家留一,六口之家留二,八口之家留三”,从朱元璋洪武元年(1368年),到朱棣永乐十四年(1416年),近50年间,这样大规模的移民,前后竟有18次!大槐树旁的驿站是移民迁徙前集中的地点,大槐树也就成了移民心目中的图腾。当一队队移民被绳牵串着,在官兵的刀枪棍棒押解下渐行渐远,回望故乡已是一片迷茫,泪眼朦胧中最后望到的只有那株古槐,只有古槐枝桠间的老鸹窝。这样的场景化作千古传唱的歌谣,深深嵌进了移民的记忆,嵌进了子子孙孙的脑际:“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里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晨光中万籁俱寂,只有槐花槐叶在轻轻地颤抖,那支古老忧伤的旋律正从槐叶间飘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拂过心尖,颤颤地、幽幽地……

迁徙真是人类的共同命运么?历史上,有哪一个民族、哪一个民系,不曾经历过迁徙的血腥或艰辛呢?又有哪一个民族、哪一个民系,不是在悲壮的迁徙中凤凰涅?而浴火重生呢?迁徙给心灵带来了难以平复的创伤,迁徙却也让原本散乱的心重新凝聚,几乎每个民族都因迁徙而有了自己新的圣地:客家人的石壁、福佬人的固始、广府人的珠矶……而眼前的大槐树,正是亿万槐裔子孙心目中的麦加。我,一个客家后人,走在这并非是我祖地的大槐树的晨光中,原本以为能因客观而平静的心,为什么竟也这样的风起云涌?

“北有大槐树,南有石壁村”,我是因了这广为流传的客家谚语而初知大槐树,进而仰慕大槐树的。多少次走在石壁的小道上,曾经翘首北望,望中原,也望中原以北的大槐树;而此刻,走在大槐树的晨光中,我的目光抑制不住地向南,回望我的石壁、我的圣地。

石壁、大槐树,大槐树、石壁,两个不同民系的圣地,多么不同却又多么相似!不同是显而易见的:大槐树在北,石壁在南;大槐树的迁徙是官方行为,把百姓从富庶的安居地赶往荒凉之地,石壁的迁徙是民众自发,从战乱的中原逃往暂时安定的“桃花源”;大槐树的迁徙只在明初近50年,石壁的迁徙却从两晋延至明清,前前后后跨越了三千年……

但它们悲壮的迁徙是相同的。作为移民迁徙聚散地的地位是相同的。甚至就连“小脚趾甲双瓣”的传说,也是那么相似:为什么后裔的小脚趾甲是双瓣的呢?大槐树说,是因为官兵怕移民逃跑,在每个人的小脚趾甲上砍了一刀以作标记;石壁说,那是因为客家人的祖先艰难跋涉,在石壁的石子道上碰裂了趾甲。不同的说法不正蕴涵着同样的辛酸?

甚至就连后裔们对祖先、对故里的粉饰也是那么相似;石壁的后裔自诩,祖先本是中原士族,族谱上几乎每一姓都可上溯到古老的帝王;大槐树的后裔坚称,古歌中的“老鸹窝”应是“老鹳窝”,老鸹是乌鸦,老鹳是白色的神鸟,作为圣地的大槐树上,当然是白色的精灵做窝,怎么可能停歇黑漆漆的老鸹呢?而更为巧合的是,因为战乱,客家人的祖先从中原、从辽阔的北方各省逃往南方,只留下北中国一片废墟;而大槐树的移民却被官兵押着,投身的正是客家先人留下的漫漫的荒莽。

2003年,世界客属第18届恳亲大会在郑州举行。中原大地上,迎接这些客家人、这些古老中原人后裔的,正是今天的中原人、大槐树的后裔。古老中原人的后裔与当今的中原人相会在中原的土地上,泪光闪闪的瞳仁中,是否同样映照出迁徙的悲壮与艰辛?

其实,对于人类来说,相同的又何止这些呢?迁徙固然是人类无可奈何的共同命运,回望却也是人类无法遏止的共同情感。永远地走在迁徙的路上,身不走心也在走,却又永远地回望着故土;而正是在频频的回望中,行走的脚步越来越远,回望的目光越来越急切。人啊,这就是人的悖论么?永远地在路上,永远地在回望,天高地迥,何处是心中不迁的故土、理想的家园?

朝阳升起来了,阳光挥洒着,镀亮了大槐树周遭的一切,还有,一个客家后人沉思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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