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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俊愉:苦寒梅花分外香

2006-09-10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陈建春 我有话说

2006年4月15日,北京植物园春意盎然,千顷梅花争奇斗艳,馨香袭人。沐浴着春风,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与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亲切晤面,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国花问题。连战对他提出的“一国两花”主张深表赞同,希

望共同促进国花评选的圆满解决。

随着2008年奥运会和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临近,解决国花问题迫在眉睫。为国花评选奔走呼吁二十几载的他,多么希望梅花、牡丹联袂登场并列“国花”。

他就是倡导国花评选第一人、梅品种国际登录权威,时年89岁的陈俊愉院士。

“国花是一个国家的名片”

国剧是什么?京剧!国酒是什么?茅台!国球是什么?乒乓球!

当问到这些问题时,我们可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然而,中国的国花是什么?迄今仍无定论。世界上已有100多个国家确立了国花,但被誉为“园林之母”的中国,国花评选却迟迟没有结果,这使陈俊愉感到分外遗憾。

“国花就是一个国家的名片!”为了让“国花”有个明确归属,陈俊愉一直不遗余力地忙碌着。1982年,他发表《我国国花应是梅花》一文,由此成为中国大陆倡导评选国花第一人。

1988年,受邓小平“一国两制”的启发,陈俊愉主动将“一国一花”的想法修正为“一国两花”,建议将梅花、牡丹确定为“双国花”。“一来为了照顾地区差异,二来两种花都曾先后做过我们的国花。而且,‘双国花’在世界各国普遍存在,日本以菊花和樱花为双国花,墨西哥以仙人掌和大丽花为双国花。”

自国花之争肇始以来,国内花卉界曾有4种国花评选方案:“一国一花”,以牡丹或梅花为国花;“一国四花”,牡丹、荷花、菊花、梅花分司春夏秋冬四季;“一国五花”,牡丹称国花,另设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季名花”;“一国两花”,牡丹、梅花为国花。最终因分歧太大而搁置了十多年。最主要的原因是,不少人把国花政治化了。

陈俊愉花了一年多时间,仔细查阅了150个国家的宪法。结果发现,宪法没有对国花作出只言片语的规定,与国旗、国歌、国徽等有本质的差异。国花的人民群众性强而政治法律性弱。各国国花评选多以约定俗成为准,最后政府认定即可。

然而,国花又是民间推选出的国家象征,有利于弘扬传统、增强爱国热情和民族凝聚力,因此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1999年,为筹备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组委会印了一本各国国花宣传画册。中国的国花未定,而组委会为“补缺”擅自印上“中国国花――牡丹(暂定)”。为此,陈俊愉专门跑去和他们争辩。

2001年,APEC第九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上海举行。一记者报道现场时说,演出的舞台设计以中国国花牡丹为主体。看到这一报道后,心直口快的陈俊愉马上写信抗议:“你错了,国花至今尚无定论!”

为这些事,陈俊愉和许多人争辩过。

陈俊愉认为,国花评选的标准应当是:原产中国,栽培历史悠久,观赏性强,深受人民大众喜爱,有特殊的经济价值等。梅花、牡丹是国花当之无愧的上上之选。两花文化积蕴深厚,内涵丰富。梅花耐寒迎雪、坚贞不屈的风骨及“一树独先天下春”的先行开拓者的风范,象征中华民族的精神文明;牡丹则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代表繁荣富强的物质文明。现在台湾地区仍沿用国民政府时期定的“国花”――梅花,确定梅花、牡丹为双国花,有利于凝聚民族力量、推动祖国统一。

令陈老欣慰的是,经过多年来激烈的国花之“争”,如今园艺花卉界已经逐步达成共识:一国多花不便记忆,单一国花代表性不强,“双国花”比较适宜。

“我已经声嘶力竭,但力气还没使够。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早日促进国花评选的合理解决。”老人的执著令人钦佩。

“这简直就是强迫一个父亲亲手烧死自己的孩子”

为了研究梅花,陈俊愉的足迹遍及祖国大江南北。在四川,他险些葬身江中激流;在庐山,他还曾与一只大花豹不期而遇。那是1951年夏,陈俊愉到庐山采集野生观赏植物标本,在资料室忙到半夜。在回宿舍的山路上,一只庞然大物突然闪现在眼前,铜铃大小的眼睛圆睁着,发出蓝色的光芒。借着月光,隐约分辨出那是一只豹子。他心里“格登”一下,腿都软了。“这下完了!”说时迟那时快,忆起上中学时生物老师曾讲过,不是很饿的时候,动物不轻易伤人。迫于无奈的他,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手持铁拐杖用力撞击地面,“哐哐”作响,以壮声势。大概豹子不太饿,擦身而过的时候,各自瞪了一眼,就各走各的路。他暗叫一声命大,冷汗早已浸透全身。

研究梅花数十年,陈俊愉遭遇的质疑、嘲讽太多了,甚至他的门生,都觉得梅花研究算不上一门学问。他凭着对梅花的挚爱之情,对于这些都一笑置之。

“生平爱梅。梅诚花中之奇葩,造物之奇迹,爱之深,望之切。越研究,兴味越浓;接触愈多,感情愈加真挚。”

他对梅花的爱是与生俱来的吗?

陈俊愉1917年生于官宦世家,自幼随花匠莳弄花草。中学即将毕业时,他打听到金陵大学园艺系有教种花的,遂精心备考。而家人对园艺系所知甚少,犹豫不决。当时的金陵大学是贵族学校,学费高得吓人,“一学期大概100块大洋,在当时可以请三十多个保姆干一个月”。陈俊愉的祖父却一槌定音:“中国历来以农立国,园艺系不外乎是与农业有关,你读农,我支持!”

陈俊愉从此走上了花卉研究的道路。1943年,陈俊愉随汪菊渊院士在成都调查梅花。“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吟诵着陆游的名句,风华正茂的他起早贪黑,走遍了巴山蜀水。调查工作持续了五年,在重庆、江津等地发现了“大羽”、“凝馨”、“白须朱砂”等六七种奇品。离开成都时,汪院士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今后你就研究梅花吧!”短短一句话,圈定了他一生的研究重点。

正当事业一帆风顺的时候,他遭遇了“文革”浩劫。梅花是国民政府统治时期的国花,这成了他遭受十年磨难的导火线。

1967年3月,造反派闯入家中,把他拉到北面的苗圃里,指着他十余载精心培育的梅树新品种,厉声说:“自己烧掉这些毒花毒草!”他恳求说:“送给别人不行吗?”造反派蛮横地说:“不行,坚决不行!‘封资修’一棵也不能留!”陈俊愉的心在无声地饮泣。“这简直就是强迫一个父亲亲手烧死自己的孩子啊!直到现在,数十年过去了,都没选育出比那更好的品种……”陈老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那时,有人指着我的鼻子,狠狠地说,你的梅花研究就是‘封资修’的摇篮,你就是摇篮的保姆!”批斗他的大字报多达几千张,连江青都来看他的大字报。

但是,他坚信党,坚信光明,用梅花坚贞不屈的精神激励自己,顶住无数次惨无人道的批斗,甚至亡母丧妻的惨痛!

摸清梅花“家谱”,南梅成功北移

当他重返工作岗位的时候,已是年过花甲,教学科研工作被迫中断了15年。人生能有几个15年?他要争分夺秒抢回来!为了解梅花的分布情况,他亲赴武汉、成都、黄山、贵阳等地调研,在冰天雪地观察、记录。后来,他在南京成立梅花研究协作组,组织全国花卉专家协作攻关。梅花品种整理工作前后进行了6年,终于把野梅、古梅的分布和梅花的“家谱”基本摸清。1989年,《中国梅花品种图志》问世了。这是中国也是世界上第一部图文并茂、全面系统介绍全国梅花的专著。陈俊愉根据他独创的二元分类法,将梅花品种分为3个系,5个类,16个型,详细记载、分析了我国323个梅花品种。这一新的分类方法不仅解决了梅花品种分类这一公认的难题,而且形成了花卉品种分类的中国学派,在国际上独树一帜。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老当益壮的陈俊愉挟数十年积累,成果迭出。1998年11月,国际园艺协会授予他“梅品种国际登录权威”称号。

当初,对于如何申请登录权,他一无所知。他先是试探着写信到美国,尔后又加拿大、英国四处打听,碰了不少钉子,1998年初,才和国际园艺学会取得联系。了解程序之后,他花了半个多月时间,精心准备了各种材料和论著寄去。

1998年8月1日,中国申请的梅品种国际登录权得到国际园艺学会的承认。这是中国首次获得的国际植物登录殊荣。

陈俊愉主持召开了7次梅品种国际登录年会,出版了3本梅品种国际登录年报(双年报),我国已经有300多个梅花品种成功登录,品质一年胜似一年,向国际园艺学会交了一份高质量的答卷。

自古以来,梅花不能过黄河,这使陈俊愉心存遗憾。1957年,他调到北京林学院任教,开始培育抗寒梅花新品种。他从南京中山陵园梅花山和湖南沅江引入天然授粉种子,在北京植物园、北京林学院等地引种驯化。五年后,梅树开花了,“五片乳白色的瓣背洒上极淡的粉红晕,多么像又胖又嫩、白里泛红的婴儿笑脸呀!”《北京晚报》迅速刊登了陈俊愉撰写的《北京露地开梅花》一文,梅花进京的喜讯传遍大江南北。

此后,陈俊愉指导研究生通过梅与杏、山桃、毛樱桃的种间杂交,培育更抗寒的新品种。经过半个世纪的不懈努力,他们培育、引种了二三十个新品种,能抵抗零下19到35摄氏度的低温。梅花露地栽培也迈出了三大步,范围由北京扩大到长春、沈阳、赤峰、包头、延安等地。最近,大庆、乌鲁木齐露地栽培试验也喜获成功。“南梅北移”成效显著,将梅花生长线向北、向西推进两三千公里,堪称植物栽培史上的奇观。

“花卉既是科学又是产业”

一捧鲜花养在花瓶里。百合、康乃馨、米兰,落落大方。鬓发如雪的老人指着百合,百感交集:“我管它叫‘回姥姥家的外孙女’,因为它原是从中国传向世界的,现在却被高价引进国内,令人痛心啊!”

陈老动情地说:“全世界有2000种以上的花卉是从中国传出去的,可我们不好好利用,却拼命引进洋花、洋草,这不是拿着金饭碗讨饭吗!以梅花为例,国内现有323个梅花品种和189个果梅品种,而在欧美等地,几乎没有梅花,拿到国外去一棵就是几十美元。但是,有多少好的梅花在野外孤芳自赏,甚至当柴烧!”

“花卉既是科学,又是产业”,陈老这一理念的形成,得益于丹麦的三年留学生涯。

1947年,陈俊愉留学丹麦,见识了丹麦发达的花卉产业。在丹麦,园艺场、园艺实验站随处可见。每逢假日,陈俊愉就到这些地方劳作,学习花卉栽培技术。

回国后,陈俊愉不仅撰书立说宣扬花卉产业化,更是身体力行地推动花卉产业化。他曾动员武汉梅园技术人员从四川运回千余株名梅,开辟了武汉东湖磨山梅岭。1991年3月,“中国梅花研究中心”在磨山梅岭挂牌。“在成立10周年的时候,中心收到了两份特殊的‘生日礼物’――美国、意大利相继发来求购信函,要求引种东湖梅花,一个品种一根枝条,引进方为每个品种支付50美元。这使东湖梅花走出国门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在陈俊愉的影响与促进下,中国花协梅花、蜡梅分会已经在武汉、南京等地组织了九次全国性梅花展览,搭建起了梅产品信息交流平台。

尽管已取得一些成就,但在陈老看来,中国花卉产业的发展还远远不够,“我们要充分利用优质资源,通过办训练班、办展览等一整套宣传,为产业化开路,把祖国花卉事业发展得红红火火。”

“人应立得正,想得宽,与人为善”

理阴阳头、拳打脚踢、戴高帽游街、吊拇指严刑拷打……“文革”中,一位造反派用尽手段批斗他,而他却秉持“韵胜、格高”的梅花精神,以雅量待人。平反后,陈俊愉积极帮助那人申请教授职称,写介绍信、收集材料,那人感动不已。“误会、谩骂太多了,让行动来证明一切吧。”陈老如是说。

生活中,陈老执守“人,应该立得正,想得宽,与人为善”的人生信条,宽以待人,从不记仇,这得益于家学潜移默化之功。

两年的私塾生活,《四书五经》所阐释的孔孟之道被他消化了。“仁者,二人也!”依他的理解,孔子主张的“仁”,就是提倡两人之间将心比心,和善相待。

陈老虽年近九旬,却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望着眼前腿脚麻利的他,谁也不敢想象他曾靠轮椅代步。2002年春,他患腿疾,西医主张开刀。考虑到年纪大了,陈老没有采纳西医的建议。在京城名中医关继波的精心医治下,陈老坚持服用中药,结合适当的锻炼和西药,三年后,腿力奇迹般地恢复了七成。现在,“不是下雨、下雪的时候,我连拐杖都不用呢!”

自1961年学会太极拳以来,他已经打了四十五年。很多人说他打太极拳的姿势不对,像跳舞似的,可是陈老不理会,“让别人说去吧,只要有益于身心就行。”

现在,每日临睡之前,细细品读一段李瑞环的《学哲学,用哲学》;“三省吾身”,把一天的心得诉诸笔端,在日记本里留下一行行心路历程,这已成了陈老的必修课。

“像我名字‘俊愉’一样,既潇洒又愉快,少考虑甚至不计较个人名利得失,对自己的健康、长寿,以及做事的精力和决心,都是极有帮助的!”

(本版除主题照片是本报记者郭红松摄外,其余均为资料照片。)

■人物影集


①青年时留学丹麦在园艺场劳动。


②老年时情怀不改与梅为伴。


③④陈俊愉心中的“双国花”――梅花、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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