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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迪的音乐妙境

2007-01-19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刘元 我有话说


克迪在演出现场

在7位应邀的国外钢琴大师中,克迪是最后一个来到上海的。这使人们对他的期盼更甚。行家们说,克迪是最权威的莫扎特诠释者之一,他的到来,必将为上海第三届国际钢琴(莫扎特)大师班带来纯正的莫扎特声音。

克迪是安静的,他的到来不像巴什基洛夫那般热情地与人拥抱亲吻。只是中午吃饭时,忽然发现桌旁多出一个老外:一头黄里掺灰的蓬松卷发,眼睛安静如同深潭,只有鼻子高挺出尊严。

他的演奏是排在第6个夜晚。那是一个美妙的晚上,上海的街头风清月朗。他弹的头一首曲子是莫扎特D小调幻想曲K397。他平实地落座,似乎像在宴会桌前悄然坐下,不事张扬。他没有任何演奏前的夸张表情或故作姿态。他只是将头朝键盘上一低,便开始了他的演奏。他把头低得最大限度地贴近键盘。这时,你会感觉到他的神态似乎不像弹琴。我从没看过有人会这么贴近键盘!那份专注神情,就像在精心挑选珠宝。黑白键盘以其珠光宝色在他的指下捻动着,任他挑选。他的耐心是显而易见的。他要挑拣出质地最好的宝石,然后以他自己的方式穿缀成串。他的手指在划动“珠宝”时,发出了那么悦耳的声音,这是一种细腻安静的叙述,在波澜不惊中,娓娓道来,将丰富与神奇的层次渗透到你的内心。

这位出生于维也纳的钢琴神童在出生那年,就不逢时运。由于希特勒的反犹排犹,迫使他们一家避难到英国,但未在英国找到落脚之地。遂父亲去了美国,而他与母亲先是去了土耳其,而后经过辗转跋涉,赶在二战爆发前到了美国,一家人这才得以团聚。

克迪从小就显示出过人的音乐天赋。9岁时他便与波士顿乐队成功合作;19岁那年,他赢得费城乐队比赛奖、全美比赛奖,这使得他有机会与纽约爱乐乐队、克里夫兰交响乐队、底特律和匹兹堡乐队合作演出。《纽约时报》等许多重要报纸对他争相报道,评价极高。一时间他成了美国的未来之星。

1961年克迪在加拿大多伦多举办了他的第一场音乐会,之后,他就长住多伦多了。或许是加拿大的山光水色更适宜他的性情,他一住就是40年。一个出生在音乐之国的钢琴家,一个长年陶然于环境优美的大自然风光中的演奏家,他的风格不能不受到浸淫吧?或许正是这样的环境,使他在精神品质上

更接近莫扎特。他不去刻意追求什么,也没有刻意去表现什么,传达什么,他更不去人为地神圣化自己的演奏。他只是安心于平静与恬淡。这些风格一如平素他眼睛中透出的神色,总是平易柔和,没有亢奋,也没有不平,即使有点忧郁也是在平和的波光下轻轻掠过,不希望也不可能惊扰任何人。如同“文如其人”一样,“弹琴如其人”。

与克迪居住在同一个加拿大城市的钢琴家朱贤杰先生曾撰文介绍过克迪的演奏。他认为克迪一向是宁静平和的。他的手势相当简洁,当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掠过时,身体的其他部分几乎纹丝不动。而他的不动居然能够将音乐强烈传递给听众,有一次他在加拿大的小镇――派瑞桑德新建的音乐厅演出时,大约有400名听众,听得聚精会神,当最后一个和弦响起时,观众们激动地从坐椅上蹦起来叫好。

上海音乐学院的贺绿汀音乐厅大约有500个席位,都是专业人员在倾听。他们是不容易蹦起来叫好的。连着几个晚上聆听钢琴大师们的音乐,观众们的口位也越来越高了。

第二首C小调幻想曲K475。然后,是莫扎特A小调奏鸣曲K310。先弹奏鸣曲,然后才弹协奏曲。克迪的独奏将他高贵的个性品质表现得超然而高雅,他的协奏曲是他宽容温暖的人性魅力与陌生乐队的精致合作,从而创造出了舞台的奇迹。

印象最强烈的还是他弹的莫扎特C大调第25钢琴协奏曲K503。对于这首协奏曲,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理解。这是莫扎特后期创作的最著名的三首协奏曲之一。另外两首是KV488,A大调和KV491,C小调。这三首均作于1786年,被后人评价为“集莫扎特钢琴协奏曲之大成,是壮观的交响曲型的协奏曲。”这首C大调曲子有着显著的个人风格,娴熟的技术。第一乐章是庄严的快板,强调了明亮与暗淡之间的对比,而音乐总是在大调与小调之间做着巧妙的转换。许多音阶、琶音组合的十六分音符构成了连续跑动的音型,这些颇有难度的技巧,似乎不经意间便从他的指下流淌出了声音的颗粒性。而他将这首乐曲的特点――音乐的神秘性也准确传递给我们。

进入第二乐章,他弹得更加轻松抒情,充分体现了旋律之美之畅。而乐队的管弦之音与他的琴音缠绵缭绕,相得益彰。到了第三乐章的小快板,他在乐句的连、断处理上,更见大师风范。三连音四连音的快速行进,始终具有方向感和旋律化,犹如太阳神“朱庇特”的舞步,高贵典雅,落落大方。

钢琴声音不仅完全融入乐队,克迪也将自己完全融入了莫扎特音乐之中。当他弹完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他的头几乎完全贴到了键盘上。这种贴近式的演奏令我印象极深。我原以为这只不过是他的一种习惯式动作,但是,在日后听他的讲座中,我才明白了他为何要以这种贴近方式演奏。他对学生强调说,“你要弹得慢点儿,要真正听到那个声音,才叫享受音乐。”正是这一句他对中国学生说的话,让我明白了他的演奏也是在倾听音乐,倾听自己弹出的声音,享受自己演奏的音乐。这就是克迪。

当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鼓掌的观众行礼时,观众早已疯了。他们拼命鼓掌,希望再一次将他拖入加弹。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彬彬有礼的克迪还会献出他更好的音乐以满足我们,然而,他一次次返回台上,一次次立于钢琴旁边,一次次行礼行大礼,完全是一个绅士派头。然而,他就是不肯被观众掌声俘虏,不肯就范。终于,他还是以最有礼貌的温柔方式,没有加弹任何一个曲目。观众费解了。这是迄今为止,惟一的一位不肯加弹的钢琴大师。

不媚俗,坚持音乐精神,坚持高品质的纯粹的追求,构成了他的独特的音乐品位和精神高度。即使是加弹,他也不肯!他的音乐如同没有污染的高山雪水,从他恬静的指尖下融化开来,亮晶晶流淌着魅力。这种水滴不仅可以洗濯键盘的灰尘,更能够对于我们的俗世心灵起到净化作用。你不能不钦佩克迪的卓尔不群。

英国伦敦《CD评论》杂志称誉克迪为“本世纪真正伟大的钢琴家”。《号角》杂志则称他为“当下最好的钢琴家”。但是,他自己宁可置身于名利场外,他说:“我想,古典音乐家不需要跟摇滚乐手、流行明星,或者足球冰球手们去竞争。”

翻阅1975年的《加拿大表演艺术》杂志,可以看到一篇题为《安东・克迪挑战名声》的评论文章。今天,他已经赢得了这种挑战:不管媒体如何冷嘲热讽,他就是不与大牌的唱片公司签约。并且,他宁可在加拿大北方的小型音乐节演奏,也不愿去萨尔斯堡或者英国的“Proms”音乐节。他就是如此清高,如此超然而脱俗。

确实,他的我行我素的个性使得他有时走到了乖僻的地步。两年以前,在加拿大首都渥太华的演出中,他突然在乐章中间停了下来,离开舞台,再回来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他手里竟拿了一把螺丝刀。他一边抱怨钢琴机芯里一个零件不好,一边旁若无人地将键盘移出来,调整了榔头的位置,再旁若无人地把它装回去。这一切都在几分钟之内完成。让观众观赏了他的机械操作。然后,他才平静坐下,再从方才中断的乐谱处接着演奏下去。

他还有更绝的细节。他常常去一个叫作曼尼托巴的小镇上演出。那个小镇在加拿大最偏远的地区,交通也不便利,也不会有专门的车来拉钢琴。但是,他却宁肯将钢琴装到运货的粗糙大卡车上,在弯曲的山路上一摇一晃,逶迤而行。那个小镇才1500人,而出席他的音乐会的仅有750人。他翻山越岭不辞辛苦只为了尊重这750人。他是为音乐为真音乐而生的。据载,他有一次专程去了一个地方演出,那里是查罗德皇后岛。他去那里演奏仅仅是为了一个人――一个老太太。这个老太太听过他的录音,便给他写信,希望他能够来她的小镇演出。而老太太以为他这么知名的钢琴家不会来的,永远不会来的。但是,她想不到他一接到她的信,就真的来了。这令老太太面对他的演奏,很久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实。

克迪已经度过了他的68岁生日。一个68岁的老人,如此完美地将莫扎特音乐馈赠给了上海,馈赠给了我们。尽管他没有加弹,但他留给我们的回味一如那轮高天的明月。音乐会后,来自香港的钢琴家黄懿伦感慨万分地说,克迪的莫扎特是她二十多年来,从未听到过的最醇美的莫扎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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