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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与《红楼梦》的诗化意蕴

2007-01-26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袁晓薇 我有话说

盛唐诗人王维全面的艺术造诣使之对后世诗学以及艺术理论形成了很大的笼罩力。《红楼梦》的文本较为充分地反映出王维对后世的强大而深远的影响力。对浑融蕴藉、兴象玲珑诗美和高度情景交融艺术的继承和发展,是促使《红楼梦》“诗化”艺术形成的重要因素。

曹雪芹通过《红楼梦》第四十八回香菱学诗的情节,明

确标举王维诗歌。黛玉要香菱首先读《王摩诘全集》,而不是李白、杜甫的作品,并且要求香菱“细心揣摩透熟了”,比对李杜的诗歌所作的“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体现出曹雪芹对王维诗歌的格外重视。俞平伯先生认为“黛玉跟香菱谈诗,不妨视为悼红轩的诗话。”而香菱对于王维诗歌体会入微,得其神妙的鉴赏,实际上就是曹雪芹对王维诗歌的品赏之见,香菱对王维诗歌发表的那番精微的鉴赏,已多为后人论王维诗歌写景如画,精于炼字艺术时所引用。

《红搂梦》中的大量诗文曲赋多有对王维诗歌字句、意象到立意的袭用和借鉴,可见出作者对王维诗歌的熟悉和欣赏。《红楼梦》中的各种描写景致的文字,多通过对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句和诗意的借鉴和化用,来营造一种宁静幽美、清雅如画的境界。如贾宝玉所作《蘅芷清芬》“轻烟迷曲径,冷翠湿衣裳”(第十八回)一联,取意于王维《山中》“山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而《赞会芳园》中“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翩,疏林如画”(第十一回)几句,则颇有《山中》“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的如画意境。贾宝玉所作藕香榭对联上句“芙蓉影破归兰桨”(第三十八回)以动写静,显然源自王维《山居秋暝》中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一联的特殊写法。第五十回《芦雪庭即景联句》中,李纨的咏雪诗句“寒山已失翠”,翻用了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诗中“寒山转苍翠”。第七十六回《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中的“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的妙对,也受了王维《送梓州李使君》“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意境的启发。

《红楼梦》中的诗歌不仅在具体的字句、意境方面袭用王维诗歌,还在情趣、神韵方面进行模仿,往往神情逼肖。第十八回《大观园题咏》中黛玉为宝玉代拟的那首《杏帘在望》尤显功力。诗云:“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语言清新明快,境界安详和乐,充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与王维田园诗代表作《渭川田家》、《淇上即事田园》、《山居秋暝》等的结构和情调十分相似。

《红楼梦》的“诗化”还表现在将“诗的素质、手法、境界,运用到小说中去”。从曹雪芹对王维诗歌的推崇和精到的评赏可见,曹雪芹在诗学审美取向上的确倾向于王维诗歌所体现出来的那种富有“神韵”的审美趣旨,这一审美趣旨渗透到《红楼梦》全书的艺术思维和艺术手法中去,追求空灵的韵致,传神写意,造成明净自然、蕴涵不尽的艺术效果。

王维的辋川别业将诗画的意境融会于庭园的布局与造景之中,体现出后世园林所崇尚的内省和精致的美学品位,以及一种宁静淡泊的情致。随着《辋川集》和《辋川图》的问世,辋川别业的自然胜景和其中的诗意生活更加成为后世追慕仿效的经典。《红楼梦》的大观园与王维的辋川在设计、规划,命名、立意方面都有着相似的审美追求,表现出士大夫心目中富有诗意的理想境界。《红楼梦》中的大观园虽是一群贵族青年男女的日常居所,显然也融合了作者“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的志趣和向往。大观园中楹联、匾额、景点的设置和命名,有很多可以从王维辋川景致和王维诗歌中找到其艺术渊源。如大观园的“暖香坞”、“蘅芜苑”、“潇湘馆”、“藕香榭”、“紫菱洲”这些雅致而优美的命名很容易联想到辋川的“辛夷坞”、“竹里馆”、“文杏馆”、“斤竹岭”、“木兰柴”、“茱萸?”。而大观园中稻香村“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草茎掩护”、外面“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与王维《文杏馆》“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朴素简洁、回归自然的追求也十分一致。尤其是潇湘馆“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十七回)的清幽意境,与王维笔下的竹里馆非常神似。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创造了一个远离尘嚣、幽清寂静的境界。其中分明有着一个高雅闲逸、离尘绝世、弹琴啸咏、怡然自得的诗人自我形象。《红楼梦》第十七回写贾政察看潇湘馆时暗暗忖思:“这一处倒还好,若能月夜至此窗下读书,也不枉虚生一世”。宝玉为潇湘馆题的对联是“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十七回)。当宝玉询问黛玉住哪一处好时,黛玉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幽静”。(第二十三回)都是着眼于这一环境清雅幽静、绝俗超逸的意蕴,而这一环境的居住者也非“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黛玉莫属。

王维在诗中擅长为各种人物“审象求形”、“传神写照”。如《与卢员外象过崔处士兴宗林亭》“绿树重阴盖四邻,青苔日厚自无尘。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先画出人物所在的清幽洁净的环境,然后抓住人物“科头箕踞”的动作和“白眼看人”的神态,寥寥两笔,便栩栩传神地塑造出一位寂居林下、孤高傲世的隐士形象。这一诗意也为第三十八回史湘云所作的《对菊》所借用,以“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描绘了清幽高逸的环境,刻画出不拘礼法的“傲”情态。《红楼梦》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着重写其“神韵”,多用象征物态突出人物的神态气质。俞平伯先生认为《红楼梦》的笔法堪入“神品”。清人姚燮评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宝玉往妙玉栊翠庵乞梅一节写道:“妙玉于芳洁中,别饶春色。雪里红梅,正是此意。”白雪红梅的描写,在将神情寄寓于物、象征着人物的精神境界方面,与王维《袁安卧雪图》中的雪中芭蕉相似。王维以芭蕉比喻袁安,表现凡夫俗子之身不怕苦行即可成佛的禅理。曹雪芹以冰雪晶莹天地之中吐芳怒放的红梅,比喻妙玉在孤傲高洁个性之中深蕴对生活的美好追求,很好地揭示了人物的精神世界。(作者单位:安徽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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