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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启功先生墓前

2007-07-27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徐可 我有话说

2007年7月26日,是启功先生诞辰95周年纪念日。我再度来到先生墓前,看望先生。

先生的墓地占地3平方米。墓茔东向,前望玉泉,后倚西山;苍松侍于左,坦途通于右。墓碑黑色,设计简洁大方,中间有个曲线的凹槽,形似先生一生喜爱的砚台。墓碑正面刻着:“启功1912-2005夫人章宝琛1910-1975”。墓碑背面刻着

先生生前所喜爱的一则砚铭:“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碑座上,刻着那篇广为人知的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

(一)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迷离的光影。偶尔几声鸟鸣虫嘶,映衬着墓园的寂静。微风吹过,墓旁的松树微微颔首,墓前黄色的小花轻轻晃动。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站在启功先生墓前,遥望西山,再度回顾先生传奇般的人生,心绪难平。

先生于1912年生于北京,虽为皇族贵胄,但家道早已衰落。他1岁丧父,10岁失去曾祖父和祖父,家里就靠寡母和一个未出嫁的姑姑苦苦操持。在父辈的几位门生仗义相助下,才得以在汇文学校读书,但终因经济困难,中学未毕业便辍学了,从此背上养家糊口的重担。先生并未因此沉沦,而是发愤自学,先后师从贾羲民、吴镜汀习书法丹青,从戴绥之修古典文学,后来更拜陈垣为师,获闻学术流别与考证之学,终成一代大家。

先生在诗词、书法、绘画上均有骄人成就,有“诗书画三绝”之誉。他学识渊博,在诸多领域都有研究和建树;他是古书画鉴定专家,尤精碑帖之学,独具慧眼,见识卓异,几十年来为整理和保护国家珍贵文化遗产作出了卓越贡献。著名学者钟敬文先生曾赠诗启功先生,赞曰:“诗思清深诗语隽,文衡史鉴总菁华。先生自拥千秋业,世论徒将墨法夸。”

启功先生是一部大书,值得一辈子捧读。

(二)

与先生一生的学术成就、艺术成就相比,人们更敬重的是他高尚的人格。

启功先生具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特有的品格特征:正直善良、谦和慈祥、悲天悯人、淡泊名利、虚怀若谷、包容无际。可以说,中国文人的传统美德――仁义礼智信,他无一遗漏。凡是跟先生有过接触的人,无不被先生的人品所感动。

先生为人至真。他对祖国、对民族、对人民抱有一颗热诚的赤子之心。他真诚地热爱我们这个国家、热爱我们这个时代、热爱我们这个社会,真诚地盼望祖国统一、民族团结。他曾赋诗作画,欢呼香港、澳门回归;在各种外交场合,维护国家的利益与尊严,宣传介绍祖国悠久的传统文化。他以一颗博爱之心、忧世之心,密切关心着国家的发展建设。每当遇到自然灾害,他总是踊跃捐献善款。他诚恳待人,爱憎分明,从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和观点。

先生为人至善。他对妻子至爱,对母亲至孝,对师长至敬,对朋友至诚,对晚辈、学生关爱至切,和蔼可亲,悉心教诲。为资助考入北师大的贫寒学生,先生于1990年在香港举办书画义卖,筹集资金160余万元,设立了“励耘奖学助学基金”,用于资助和激励青年学生辛勤耕耘、严谨治学。对一切遇到困难的人,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慷慨相助;有时即使善良为小人所用,他也毫不后悔。就连对小动物,他也充满爱心,不忍伤害。

先生为人至坚。“直如矢,道所履,平如砥,心所企”,这是先生喜爱的另一则砚铭,是对“坚”字最好的注解,也是先生道德操守的生动写照。先生温柔敦厚,平易近人,实则外柔内刚,内方外圆,

刚直不阿。他除幼年失怙、少年失学外,又中年丧母、晚年丧妻,并曾被打成右派和准牛鬼蛇神,可以说是一生坎坷,历经磨难,但他从未被命运击倒。先生在原则问题上非常认真,绝不随波逐流、随声附和,我曾几次见过他“怒目金刚”的一面,那都是在对待原则问题的时候。

先生为人至净。他性格洒脱,胸襟旷达,淡泊名利,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一生不为金钱所动,不为功名所累。对人生的坎坷,他总能以乐观的精神、旷达的心胸加以化解,从不怨天尤人。对假冒他书法的行为、对一些人不负责任的议论,他一笑了之,表现得很超然。先生身为帝胄后裔,从不以此自炫,甚至不愿承认自己姓“爱新觉罗”,只是自称“本人姓启名功字元白,不吃祖宗饭,不当‘八旗子弟’,靠自己的本领谋生。”“宠辱无惊希正鹄”,“何必牢骚常满腹”,这样的诗句常常在他的笔底出现。他就像一条静谧的河流,宁静平和,清澈见底。

“学为人师,行为世范。”“能与诸贤齐品目,不将世故系情怀。”“评书画论诗文一代宗师承于古创于今永垂鸿业标青史;从辅仁到师大两朝元老学为师行为范不息青衿仰令仪。”先生亲自拟定的校训、书写的对联以及后人敬献的挽联,正是对老人一生道德文章最好的概括。

(三)

启功先生是2005年6月30日凌晨2时56分去世的,他似乎是特意选择了一个安静的时刻,悄悄地走了。

在先生人生最后的十几年中,我有幸随侍左右,常常拜读这部大书。十几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短短一瞬,可在人的一生中却是长长的一段。在千千万万人中,我是有福了。我悟性不高,至今未得书中精髓;可粗粗翻阅之下,已经获益匪浅。先生高尚的人格时时感动着我,一桩桩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令我热泪盈眶。我至今忘不了先生手执铅笔为我修改习作时认真的表情,也忘不了先生面对有人以他名义作假的行为,委托我代发声明时愤怒的神情;我忘不了先生谈到工人下岗、农民负担时焦急的神态,也忘不了先生手持放大镜细看我的幼子照片时开心的大笑;我忘不了先生身体健康时每次执意把我送到楼梯口频频挥动的双手,更忘不了先生坐在轮椅上双手抱拳目送我离开时留恋的眼神……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为什么我的胸口常常隐隐作痛?为什么我的心里空空荡荡,若有所失?“故人不可见,江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古人的悼亡诗,似乎是特意为我而作。一座大山移去了,心灵的依靠何在?

还是在盛年之际,先生就为自己提前写好了墓志铭,并表示“六十六,非不寿”,表现出对生命的达观。终究,先生是以93岁高龄辞世的,按照传统说法,这是属于“喜丧”,我常常想:这是先生一生磊落修来的福分,好人终有好报啊!

可是,每当来到先生墓前,我还是为不能亲聆先生的耳提面命而悲痛异常。是先生巨大的人格力量,至今令我怀念不已!

(四)

站在启功先生墓前,7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我凝视着先生的墓碑,仿佛又看到了先生慈祥的笑容,我们似乎又在进行着轻松的心灵对话。我又一次捧读着这部大书,对人生多了几分感悟,对生命多了几分敬畏,对荣辱多了几分超然,对得失多了几分洒脱。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启功先生去了,可他没有死,他永远埋在我们这些后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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