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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小事

2008-06-20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许建辉 我有话说

那年秋天,与某出版社共编一套现代文学读本,在《鲁迅》卷中,我想把《一件小事》选进去。合作者意见相左,用了不容置疑的口气发表着评判:一个人力车夫主动扶起了一个摔倒的老女人,又没事找事去投案,事情就这么简单,却非要强加给它一些“思想”,确实有点儿小题大做,应该说这是鲁迅的败笔。

看着年轻

文学博士一脸的不屑,我无言,但既定的主张却更加坚定,因为我相信鲁迅先生的真诚,相信那一件小事确曾发生,并且确曾引发了一个博大胸怀的强烈震撼。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支持着我,我也曾是另外一件小事的终身受益者,感恩之情久蓄于心,正想借着鲁迅先生的小说主题,来抒发一份永远不能忘却的纪念。

那是1988年5月的一个清晨,我从京城西山脚下乘上347路公共汽车,进城去参加一所大学的续本科招生考试。五场考试只剩最后一场,因为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于是很有些行百里已去九十的轻松。

突然,车厢里起了一些骚动,这才意识到汽车已经站住好一会儿了。隔着车窗向外看看,知道不是进站而是塞车,这里是个蔬菜批发市场,满载的排子车横七竖八挤在路边,本来就不宽的路面只剩下窄窄的一条。看看手表,8点过10分,离开考还有50分钟;算算路程,只要再往前走一里地,就到了这段路的尽头,往下路就好走了,20分钟怎么也能到了。

然而,5分钟过去了;又一个5分钟过去了……汽车向前蹭了不足10米。有乘客熬不住,要求下车。门打开,下去了三五个人。乘务员问还有谁想下,我犹豫了一下,终于留了下来――因为有刚下去车就开跑了的教训。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最后的胜利,往往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于是,又一个5分钟,再一个5分钟……额头上的热汗一点点沁了出来!

终于,前面的排子车疏散开来,汽车蠕动了。谢天谢地!我擦一把额上的汗珠,汽车却突然抽风似的颤了两颤,便死死地趴下不动了,任凭司机扳、拧、踹、踢,它硬是像一具僵尸似的毫无反应。招数使尽的司机边打开车门边喊:“车坏了走不了了,都下去都下去!”我怔住,凝固的思维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这一条路上就这一趟车,只有拐过弯去才有其他车坐,要靠人的两条腿走……我不敢再想,一下车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绝望地哭了起来。

突然,后边一阵叽哩咕噜响,一辆空载的平板三轮车追上来在我身边减慢速度,骑车人扭过脸并伸出手来对着我喊:“快上车!快上车!”一片混沌的大脑已经没有能力再想到问个“为什么”,真是连半秒钟的迟疑都没有,我就连滚带爬地坐了上去。骑车人把身子往车把上一俯,脚下用力一阵猛蹬,车子跑起来。“这么着急,是去医院看病人吗?”“不是,是去赶考。”“坐哪趟车?”“到小煤厂倒335路。”几句简短的对话之后,蹬车人不再问了,她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在了腿上。迎面吹来的风把她的一头短发向后扬起来,车子跑得更快了。拐过弯,见有一辆335路车正停在站上。我跳下平板车,在汽车门关闭前的一刹那挤了上去。汽车开动了。透过后车窗,只见平板三轮还停在那里,车主人正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明知道她看不见我,但我还是向着她扬起手,在心底里喊了一声:“不知姓名的姐妹,谢谢啦!”

那一天,我是在9点14分冲进考场的,监场老师很认真地看了看手表又很诧异地看了看我,然后才把考卷交到我手上。那一场考试,我获得了超常水平的发挥。秋天,我如愿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中二十多年过去了。匆匆而逝的光阴模糊了数不清的往事,却始终带不走平板三轮车旁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当年那辆347路公交的“趴窝罢工”处已无从寻觅,取而代之的京城西五环路终日里车流滚滚人流滚滚。曾经多少次久久地伫立道旁,在固执的凝望中深情地忆起那一头短发那一双把我拉上三轮车的手,还有那一口带着浓浓川味的普通话。也正是在这种凝望中,我感觉自己真正读懂了鲁迅先生的《一件小事》,同时也由衷地盼望有更多更多的人都能读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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