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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擂了我一拳

2009-04-03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刘心武 我有话说

雷加在他那一辈作家里,始终不算风头最劲的,但我却很早就特别关注他。这里面有一个特殊的原因,就是我二哥刘心人,是学造纸的,新中国一成立,他就被分配到吉林中朝边境的开山屯造纸厂工作。他在工作之余,热爱文学

艺术,1952年,他读到一本以造纸厂为故事背景的长篇小说《我们的节日》,那本小说的作者,就是雷加。后来二哥休假到北京探亲,和我聊起来,我也就找了本《我们的节日》来看。说实在的,我那时年龄太小,对小说里所写的那些人物和故事不太感兴趣,但二哥跟我说,雷加是个笔名,他担任过东北另一大造纸厂――辽宁丹东造纸厂的厂长,他当厂长用的真名是刘天达。二哥说雷加写的那些造纸厂里的人物和故事,肯定都是有根有据的,生活气息十分浓郁,许多细节生动自然,没有经历过那样生活的人是绝对写不出的。

后来知道,雷加是延安老干部,东北先解放,党派他去接收了丹东造纸厂。他担任厂长后,团结广大工人和技术人员,把一个被敌伪破坏得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迅速修复、发展为一个生产能力很强的厂子,为解放战争和新中国建立及时提供了大量的纸张。抗美援朝期间,丹东常被美军飞机轰炸,丹东造纸厂的大量设备和人员就往开山屯转移。那时刘天达已经被调到北京,担任中央轻工业部造纸工业管理处处长,但从丹东厂转往开山屯的职工里,有的跟二哥混熟了,知道我们父亲叫刘天演,我们家的男子脸都比较长(四川人叫做“雷公脸”),觉得二哥跟刘天达脸型相似,就开玩笑:“刘天达是不是你叔叔啊?”二哥开头也不在意,后来有人拿出在丹东的合影,指着照片上的刘天达让他细看,他才不禁莞尔。二哥后来跟我说起这些事,也就无形加深了我对这位原名刘天达的作家的特殊注意。

我的人际关系中,巧事真多。我父亲的一位老朋友陈晓岚,是留德归国的造纸界技术权威,解放后被任命为中央轻工业部设计院副院长兼总工程师。他分到的宿舍,在右安门,那宿舍里有一栋单元格局比较大的干部楼,父亲曾带我去看望陈伯伯,后来我自己也去拜访。那时就听陈伯伯偶然提起,他们楼里住着一位叫雷加的作家,其实这位同志如果不搞写作,早升副部长了,但他就是热爱写作,为了写作,宁愿放弃现成的仕途。我那些年里,并没有在轻工部的宿舍院里遇到过雷加,但我敢说自己恐怕是在同辈人里,极少数见到雷加著作就会好奇地阅读的一位。雷加后来写了长篇小说《潜流》三部曲:《春天来到鸭绿江》《站在最前列》《蓝色的青?林》,以及《从水斗到大川》等散文随笔。

1978年,我作为《十月》杂志的编辑,终于有机会找雷加约稿。进了他住的那栋楼,想到陈晓岚伯伯已经去世,他家也早搬往白家庄,心头旋出沧桑之感。敲开雷加家门,他家的人把我引到他面前,留下的印象是,他周围全是书柜,书柜上还摆放着一些显然是出访苏联或东欧带回来的小摆设,相当惹眼。雷加本人盘腿坐在一个大沙发上,那姿势让人觉得是一位东北老造纸工人呆在炕上。啊呀,果然一张“雷公脸”!他招呼我坐到他对面,离他很近的一张椅子上。我跟他说《十月》创刊了请他赐稿什么的,他微笑着说一定写稿。然后我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名字,并且说头年11月《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的《班主任》是我写的。听清《班主任》是我写的以后,雷加忽然伸出胳膊往我右肩上擂了一拳,大声说:“好小子!是你呀!”

1980年我有幸成为北京市文联专业作家,雷加担任了一届北京作协的秘书长。跟他接触多了,我觉得他确实是一个愿意将生命燃烧为文学作品的痴迷者。他一再跟我强调“要下生活”。他自己身体力行,一年里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有的老作家也强调“下生活”,但多少有些只看重“行万里路”,而轻视“读万卷书”,雷加不然,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一次我提到英国作家萨克雷不仅《名利场》写的好,另一部《亨利・艾斯芒德的历史》其实也很好看,他听了,就让我重复两遍,拿笔把那书名记下来,后来有一天告诉我,他找到了,正准备读。再后来我见到雷加出版了《世界文学佳作八十篇》,原来他不仅阅读量大,还潜心研究,从中汲取写作营养。

作为老革命,雷加的政治修养不消说是很高的。有一次,我发现他巧妙地摆脱了拉他参与的“政治表态秀”,心中很是佩服。他生于1915年,2009年3月10日逝世,享年95岁。我会永远记住,中国有过这样一位不爱仕途爱文学的老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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