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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生命的河岸

2009-04-25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梁海 我有话说

《河岸》是苏童继《碧奴》之后又一部长篇力作。《碧奴》作为全球“重述神话”写作计划的一部分,其创作仿佛“带着镣铐的舞蹈”的“命题作文”,作者多多少少还是被束缚了些许的自由。而与此不同,《河岸》则是一次完全不受任何约束的自由抒写。《河岸》在抖掉了“镣铐”之后,苏童会以什么样的叙述去满足读者对他的又一

次阅读期待?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文学越来越边缘化的时代,苏童将以怎样的叙事话语去彰显文学不竭的魅力?

王德威说,“苏童天生是个说故事的好手”。《河岸》中讲述的故事依然是引人入胜的。这是一个试图解读历史、诠释生命的故事。《河岸》的叙述背景被搁置在“文革”后期的江南小镇上。阴郁模糊的小镇与纵横交错的河道被绵延不尽的河岸切割成了两个界域分明的世界。岸上的油坊镇如同伊甸园,欲望、背叛、冷酷、阴谋升腾出的一片阴霾,笼罩着小镇的天空,言说着不尽的罪恶。库文轩这个曾经辉煌的革命烈士子弟,在一夜之间,沦为河匪的儿子。于是环绕着他的所有荣耀都在转瞬之间灰飞烟灭:权力、家庭、女人还有尊严。他不得不永远地离开这片浸染着罪恶的土地,带着儿子库东亮,加入到由一群历史不清、“罪孽深重”的人组成的向阳船队中。而少年库东亮也就过早地经历了他人生中的沧桑巨变。年轻漂亮的母亲离他而去,本属于他的面包可以被人随意抢去,他像野孩子一样只能从破碎的窗口爬进那座曾经敞开大门迎接他的镇政府大楼。从此,这个少年带着无尽的困惑,开始了水中的漂泊。蜿蜒的河道似乎没有尽头,在无尽的流淌中,通向了一条救赎之旅。沿着河岸寻找,也就成了这对父子生命旅程中的唯一宿命。

然而,这条救赎之旅的行进是如此艰难和惨烈。为了与“旧我”决裂,库文轩以极端的方式阉割了自己的肉体,但肉体的痛苦却丝毫不能减轻他精神的苦难。在他的眼中,“性”是万恶之源,他把赎罪的希望转嫁到儿子身上,他禁止儿子与“性”有关的一切行为和幻想。过度的压抑剥夺了库东亮爱与被爱的能力,他憎恶父亲,变得性格乖戾。被遗弃的小姑娘慧仙的出现,给库东亮昏暗的天空增添了些许光亮,但慧仙毕竟还是要长大的。长大的慧仙回到岸上,彻底粉碎了库东亮的梦想,爱对于他而言是那样地遥不可及。救赎之旅撕扯着库东亮的人性,最终他决定回归历史,沿着历史的足迹去寻找爱与恨的根源。

那么,历史又是什么?历史是个谜。历史只不过是一个年轻调查员的随口杜撰。曾经神圣的历史被彻底解构了,历史被当作可以虚构涂抹的画面,变得如此轻浮而扭曲揉乱。所有的存在都失去了意义,无论是爱与恨,还是历史与现实,都是过眼烟云,就像库东亮儿时的绰号:空屁。在小说的最后,当库文轩背负着那块承载着历史、荣耀、冤屈、梦想的纪念碑,带着悲壮的决绝,自沉于河水之中的时候,我们仿佛听到了河水的呢喃自语:一切都是虚空。

细读《河岸》,我深深地感受到,苏童的这一次自由抒写选择了回归的方式。无论是童年视角的第一人称叙事,还是如同“乡椿树街”、“城北地带”、“枫杨树家乡”,这些仿佛成为苏童小说地域文化符码的江南小镇,或是颓靡感伤、阴郁低沉的颓废美感,或是穿越历史烟云的小人物的“屐痕”,都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在对历史题材的处理上,苏童并未沿循老路。那个具有强烈政治历史色彩的“文革”背景,在这里仅仅是一个虚设的在场。当然,不可否认,我们从文本中感受到了强烈的时代话语和气息,那个由标语口号和阶级斗争汇成的红色海洋,不再是抽空了内涵的符码,而是一个充溢着红色话语的叙事文本。但苏童并无意图解那个特殊的年代,他想要追寻的是历史与生命的真谛。但我认为,所有这些,却都一如既往地承继着苏童小说独特的抒情性和浪漫性建构起的古典性叙事策略。

《河岸》中这种叙事的古典性,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在意象的建构上。与他以往的小说相比,苏童在《河岸》的创作中加大了意象的叙事力度。意象不仅在所指和能指中传递出象征意味,同时,它们也承载着重要的叙事功能。河岸、胎记、鱼等这些反复言说的意象,几乎贯穿于所有的叙述中,将主体对生命的感受聚焦到这些意象之中,打通了感觉与世界的对应。其中,有关“鱼”的意象意味深长,仿佛一道气脉纵贯始终,构筑了文本坚实的精神内核。文本开篇的那个美丽传说就是由“鱼”意象完成的。库文轩作为烈士遗孤,怀抱水草坐在鲤鱼背上顺流漂泊,由此他的屁股上被刻下了鱼形的胎记。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肉身胎记,而是支撑他精神世界的深深烙印。然而,带有西西弗斯寓意的是,油坊镇几乎所有的男人屁股上都印着形态各异的鱼形胎记。由此,在荒诞之中宣告了对一切合理性的质疑,宣告了人与世界之间的理性关系的缺失。世界似乎变得杂乱无章、毫无道理、没有意义深度,人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于是,我们看到,在《河岸》的结尾,库文轩的胎记神奇地消失了。摆脱了身份困扰的库文轩似乎醒悟了,他宽恕了仇敌,原谅了儿子,一切爱恨情仇都融化在河水之中。或许,他本身就是一条鱼。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驮碑投河之际,他真的化为了一条鱼。试想,“鱼”意象的言说或许含有“庄周梦蝶”的意境,人生如梦,“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苏童在近似荒诞的叙述中,沿着河岸、穿越历史,实际上,一直都在寻找一种形而上层面的生命真谛。“鱼”在中国古代往往作为“性”的隐喻。也许,在岸上,“性”是充满诱惑力的欲望膨胀;但是,在河里,“性”却是生命力的自由绽放。

《河岸》讲述的是一个沿着河岸寻找的故事。沿着河岸寻找永远没有终点,因为河流会不停息地奔腾到大海。尼采曾经也有过类似的寻找,在无限循环中追求永恒的复归,这不仅是尼采的形而上追求,也是苏童对人的内心的寻找。或许,这也是我们精神困顿和惶惑时代所要找寻的归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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