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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动的苍茫大地

2009-05-15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可可西里(蒙古族) 我有话说

1

每天,家乡的太阳,总是用那明灿灿的光芒,照射着山脚下蒙古包的废址。无垠的旷野深处,闪动着淡淡的蜃气,仿佛一层层浅灰色的波浪。

春夏之交,几头带犊儿的乳牛,拂晓时奔向草场,傍晚又哞哞叫着归来,时而闻一闻被遗弃的生皮,时而啃一啃丢在草丛边的骨

头棒子;顽皮的小牛犊儿,不知何时闯进毡包里,撞一撞木桶里的酸奶,或尝一尝铁锅里的鲜乳,惹得女人和小孩子们大呼小叫。

吊腰多日的骏马,望见山坡下奔腾而过的马群,不由想念起同伴,引颈长嘶,扯断系绳,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几个喝茶歇脚的青年,只好冲出毡包,跨上座骑,扬鞭追赶。

2

寻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山那边来人了。因为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主人拿出珍藏多年的老酒,款待客人。他们一边尽情谈论着畜群,草场,年景,一边开怀畅饮。喝着喝着,就喝醉了。于是为了一片草场或一口水井的事,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互相揪住脖领,摆开一决雌雄的架势。女人和孩子们见势不妙,如同决堤的洪水,惶惶夺门而逃。

拴在车辕下的母狗,依然狂吠着;从睡梦中惊醒的婴儿,仍旧啼哭着;朋友之间的争吵,旁若无人地持续着,又莫名其妙地平息了。他们就这样,经常来往,相敬如宾,无所不谈,至亲至密,他们永远是好朋友。

3

勤劳的女人们,清早等男人赶着畜群出牧后,才能喝上几碗热茶,然后顶着烈日投入一天紧张的劳作。

男人们寻着篝火,打老远赶着畜群,怀着喜悦的心情,回到各自的毡包。女人们这才得以偎在丈夫的怀里,甜甜地入睡。梦乡里,孩儿们是那样活泼可爱,茁壮成长;畜群是那样撒满绿野,膘肥体壮。

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女,最喜欢在力气活儿中一显身手。他们迎着朝阳出发,披着晚霞收工,在墨绿色的草的海洋里,劈风斩浪,你追我赶,一干就是一天。齐腰深的草海里,不时传出姑娘们欢快的笑声。唯有烧茶做饭的火头军备感孤独和寂寞,心中总是火烧火燎的。

4

哗哗下起雨来。毡包的顶毡和围毡全给淋了个湿透,脚底下也淌着雨水,仿佛雨帘从天穹一直挂到地面。从远处的山梁、辽阔的草滩,到近处的畜群,甚至衣帽鞋袜,全都是雨。

山口处,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宛如天公劈下一柄长剑。随着几度电闪雷鸣,降雨的乌云被劈斩成无数个碎片,转眼间又被一阵山风驱赶到南山坡下。云开处,太阳又露出灿烂的笑脸,湖面上立时升出一道七色彩虹。马儿嘶鸣,牛羊欢叫。山川旷野变得格外晴朗,绿草翠林更显得娇艳妖娆。

5

金色的晚秋,微雪已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然而一遇秋雨,又很不情愿地消融了。经常迁徙游动的那几座蒙古包,随时都会丢下一片发黑的废址,来到另一块水草丰美的新地安家。而新的营地,一定有一条河流,翻着白浪,哗哗哗奔流不息。

这几家牧户,相依为命,形影不离,时常牵着驼队,出现在天际。看家狗们似乎闻到了远处秋营地的气息,学着驼队,也排成一列纵队,抄着近道,一路小跑。一群群膘肥体壮的牛羊,告别绿草如茵的夏营地,迎着微寒的秋风,不紧不慢地撒向新牧场。

6

一群青年人,冒着严寒,骑着眉眼鼻唇挂着冰霜的骆驼,与清晨那苍白的太阳一同启程,到夜晚则清点着天空中闪烁的星辰。他们一路欢歌笑语,穿过冰封的河流,越过皑皑的雪山。

只有情谊深,天涯若比邻。祖辈父辈们过去怎样走动,他们这一代晚辈如今也怎样来往,从不间断。《雪山顶上》、《白柳滩》、《辽阔的草原》……一曲曲抒情的长调歌声,飞出青年人的歌喉,在山谷中、原野上久久飘荡着。只因故乡的草原辽阔无边,才容得下那么多优美的长调民歌;只因祖辈父辈的情深意重,这些动听的歌声才传到他们这一代还如此嘹亮,经久不衰。

7

遥远的太阳,抑制不住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一天比一天来得早。它用温暖的光芒深情地吻着金色的牧场和蜿蜒的小径。而甜睡两三个月的察干湖,也在春天的门外徘徊,一块块巨大的浮冰,擦着齐人高的芦苇,闪着白光缓缓流动。

白雪覆盖的喀尔喀山和察干山,宛如一对永远饱满的乳峰,巍巍耸立,即便在青黄不接的初春,山脚下总少不了成群的牛羊和一排排毡包。它们是这片土地的神圣偶像,永远燃烧着生命的火焰。

由打天边,几十只白天鹅,乘着故乡上

空的清风,扇动着翅膀款款而来。闻听天鹅啼鸣的哈吉尔河,敞开温暖的胸怀,掀起喜悦的波浪;察干湖也睁大了明澈的眼睛,笑脸相迎远道而来的贵宾。

8

只有平静的湖水才能使候鸟安然,只有富饶的家乡才能让游牧老人心宽。几千年来,蒙古人在这块神圣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世世代代把自己的命运和希望寄托在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这一块故土,送走了千千万万个白发阿爸和慈祥的额吉之后,又抚育着他们勤劳勇敢的子子孙孙。

只要这些子子孙孙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一块土地上,那么他们的故土,将永远是五畜兴旺,百业繁荣,生机勃勃,吉祥如意!

故土,对于主人,只有慷慨,而绝无半点吝惜。它只怕主人越走越少,而绝不怕主人愈来愈多。

它对前来定居的人们敞开胸怀,热烈拥抱,对迁往他乡的人们又频频招手,难舍难分。因而,这里的人们热爱自己的故土,而故土更加疼爱自己的主人――世上只有嫌弃故土的主人,而绝无嫌弃主人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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