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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钟

2009-06-06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秦岭 我有话说

编者按“秦岭把今天中国政府体恤民生,废除了农民上缴皇粮之举,当成小说的文胆,因而使故事多了沉甸甸的分量。”老作家从维熙曾经这样评论秦岭的“皇粮”系列作品。秦岭小说新作《皇粮钟》(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延续了他的这一追求,以秦家坝子几代农民与那尊沉重而神秘的皇粮钟的恩怨纠葛为主线,描述了时代变迁中的真实的乡土中国。这里节选部分章节,以飨读者。

庄口。皇粮钟响到第三声的时候,秦家坝子的人齐刷刷地跪下了,像一个个拎悬了的空口袋突然撒了手,掉进了水里,拎出来撂在了零下数十度的空气里,摊成了一堆干硬冰冷的碌碡,大碌碡是成年的男人女人,小碌碡是村小学的碎娃,脖子上佩戴着鲜艳的红领巾。民办教师跪在碎娃们的前面,像头羊领着一群羸弱的小羊。男女老少把燃烧的香火高高举过头顶,没人说一句话,只有安静的香头像萤火虫一样通红通红,释放并扩散着刺鼻的烟雾。满世界除了钟声,就是人们的呼吸。呼吸组成一股燥热的气流,在袅袅的烟雾中涌动。

钟声终于在拥挤的日头光线下遁去。人们开始缓缓抬起头,把目光停留在古槐树上悬挂的皇粮钟上,也停留在古槐树下法衣加身的囊家秦爷那张神秘而肃穆的脸上。

此时的囊家秦爷,面如红枣,白须如瀑,目如火炬,手里捧着经文,口中念念有词。啥叫囊家?囊家就叫囊家,反正千百年来祖祖辈辈把德高望重的族人、长辈、有来头儿的人都这么叫。秦爷为啥就修成了方圆四邻八乡名副其实的囊家,除了家传,造化是关键,都说哩,秦爷和秦爷的大的大的大的大,代代都是陇台县方圆百里威震八方的阴阳、法官和马角儿。至于囊家是啥?字典里没有,字典里没有不等于天水一带没有。在这达,古今几千年,就像夜儿个和今儿个的事情,站在古槐树下回头?,一?就过了民国,直抵清明元宋唐隋南北朝三国两汉大秦国,一眨巴眼儿,恍惚着飞将军李广跨马射石咧,老子在渭河之畔讲经咧,秦襄公在西垂大地祭天咧,轩辕氏在上?教人种植五谷咧,伏羲爷在仇池山下降生咧……真格的,在这达,历史还没有筷子长,一夹,就能尝出岁月的味道,也甜,也酸,也涩,也麻。

锣敲了起来,鼓擂了起来,唢呐吹了起来。囊家秦爷的诵经声,像坚柔的麻绳一样在乐曲声中缠绕。

祭钟仪式照样由“村副”――姚耱子来操持。姚耱子是啥人物啊?在这小小的秦家坝子村,不是人物也得算是个人物了。姚耱子长得像个晒硬了烧透了的黄泥疙瘩,一身蛮力气,庄里有啥不平事,村委会费尽九牛二虎的气力都解决不了,他一声大吼就能把事情抻得平平展展,矛盾双方就像见了刺猬的菜花蛇,缩着脖子不敢做声。因此,姚耱子实际上发挥着连村长罗万斗同志都不可能履行的职能,村副的名号也就由此得来。

今年照样是姚耱子敲的钟,他紧紧攥着那根绑在钟槌上自天而降的缆绳,一拽,一拽,又一拽,肩膀上的腱子肉疙瘩支棱支棱着,好鼓!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目光里放射着威严和霸气。下跪的有些庄里人,是被他骂来的:“日他妈的都啥日子了,要是不去给皇粮钟下跪,要是今年咱秦家坝子的皇粮再过不了关,不要怪我姚耱子的镢头把子不认人。”

皇粮其实是叫公粮的,庄农户人对公粮这个叫法总觉得拗口,习惯了祖上千百年传下来的叫法:皇粮。

皇粮就像一个生硬、古板、刁钻的女人,爱她也不是,不爱也不是。是女人就得穿衣裳的,皇粮钟就像女人身子上的衣裳,谁也不晓得多会儿穿上去的,穿上了,就脱不了,亮胸亮肚皮亮屁股的,谁敢面对?

明显的变化是,皇粮钟年年祭拜,但是参与祭拜的人年年都在减少。

有人曾怯怯地质询:“庄里还有十几个人在陇东的煤矿上打工呢,咋不喊来祭拜皇粮钟?”

姚耱子说:“这不屁话嘛。你以为煤矿在你们家炕上啊,说上炕就上炕,说下炕就下炕,躲两天工,黑心老板年底发工钱才怪哩。再说陇东离咱这达几百里,你以为他们有孙悟空的本事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村长罗万斗又没有在煤矿上打工,他咋不来祭拜皇粮钟?”

对于这样的质询,姚耱子有些气急败坏:“罗村长要不是去乡上开会,他敢不来?他不来,我两镢头把他家在大草坪那块地的埂子平了。在祭拜皇粮钟的事情上,哪怕是我大,我也敢动镢头。”

我的天老爷!大是啥?大就是生他养他的父辈老子哩。问话的人瘦嘴皮撇了撇,舌头就打卷儿了,所有的疑问都吞进肚里。也有些庄里人把胆怯、憎恶的眼神投向姚耱子。麦子得了条锈病,喷雾器和农药早就准备好了,却不敢下田。

不能深究细刨,唯独这档子事情不能深究细刨啊!祭钟仪式年年搞,但是秦家坝子每年都有过半的皇粮过不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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