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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记

2009-08-08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宗璞 我有话说

编者按:继《南渡记》、《东藏记》之后,老作家宗璞近期推出长篇小说《野葫芦引》的第三卷《西征记》(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野葫芦引》以抗日战争时期西南联合大学的生活为背景,生动刻画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操守和情感世界。此部《西征记》紧接《东藏记》,描写明仑大学学生投笔从戎,参加远征军在滇西和日本侵略者作战的故事。这里节选部分章节,以飨读者。

昆明下着雪,雪花勇敢地直落到地上。红土地、灰校舍和那不落叶的树木,都蒙上了一层白色。天阴沉沉的,可是雪白得发亮,一切都似乎笼罩在淡淡的光里。这在昆明是很少见的。学校的大门镇静地站着,不管两侧墙壁上贴着多么令人震动的标语、墙报,它都无动于衷,又像是胸有成竹。几个学生从校门走出,不顾雪花飘扬,停下来看着墙上,雪光随着他们聚在这里。各样的标语壁报,或只是几句话,有的刚贴上去,有的已经掉了一半,带着厚厚糨糊的纸张被冷风吹得飒飒地响,好像在喊叫。

“这是你的战争!This is your war!”这条标语最是触目惊心。是的,战争已经不是报纸上、广播里的消息,也不是头顶上的轰炸。它已经近在咫尺,就在你身边,在你床侧。敌人,荷枪实弹的敌人正在向你瞄准。

“这是你的战争!This is your war!”标语下面有一张漫画,画中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年轻人正在查看手中的枪。

几个同学在漫画前站了一会儿。有人很兴奋,有人在沉思。他们走开了,在雪地上留下杂乱的脚印。又有几个人走过来了,大声议论着滇西战场的情况。一个说:“那是什么战场,根本没有场,全是原始森林。”另一个说:“不但要打日本鬼子,还要打毒蛇猛兽。”

大路两旁的吃食摊子仍然飘散着米粥、面饼、醪糟的香味,可是却没有了平常的热闹气氛。人们匆忙地来去,显得有些紧张。

前几天,学校举行了征调大会,也是一次动员大会,秦校长在会上宣布了教育部征调四年级男生入伍的决定。因为盟军提供了大批新式武器和作战人员,他们和中国军队言语不通,急需翻译。这正是大学生的光荣职责,其他年级的学生也可以志愿参加。孟弗之、萧子蔚、江?等先生都在会上讲了话,要求大家共赴国难。这些天,共赴国难已形成一种气氛。同学们都感到国家需要我,胜利需要我。

孟弗之挎着他的蓝花布挎包从校门走

出,他刚上完课。无论时局怎么紧张,教学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他身边有几个同学问他怎样看这次征调。弗之指一指墙上的标语说道:“我认为这次征调是完全必要的。我在会上已经讲了,我们的老百姓以血肉之躯,前赴后继,艰苦抗战,可以说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现在盟军送来了新式武器,需要人去教我们的士兵使用。这是实实在在的工作,不光是热情和空话。”又有人问:“那天大会讲了,还需要志愿者。做志愿者有条件吗?”弗之微笑答道:“首先是爱国热情。英语也要有一定水平,我想一个大学生的英语水平足够对付了。”他看着周围的年轻人。谁将是志愿者?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那些挺直的身躯里跳动着年轻的火热的心。墙边还有学生和教师三三五五地在讲话,弗之沿着红土道往北门走,回腊梅林去,免得穿过凤翥街一带闹市。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醒目的标语,“This is yaur war!”转身拉一拉挎包,这挎包似乎比平日沉重得多。

弗之走了一段路,迎面走来几个学生,恭敬地鞠躬。弗之不认得。一个学生走近说:“孟先生,我们是工学院的,从拓东路来。我们是三年级,自问英语也可以对付了,愿意参加翻译工作。听说是要考试?”弗之说:“是的。其实就是参加训练班,能胜任的先走,差一点儿的提高一下。”还想说几句嘉奖的话,却觉得话语都很一般,只亲切地看着那几张年轻的、还有几分稚气的脸庞,乱蓬蓬的黑发上撒着雪花,雪水沿着鬓角流下来,便递过一块叠得方整的手帕。一个学生接过,擦了雪水,又递给另一个,还给弗之时已是一块湿布了。

雪越下越大了。弗之把那块湿布顶在头上,不顾脚下泥泞,加快了脚步。这时,后面有一个年轻人快步跟上来,绕到弗之前面,迎面唤了一声:“孟先生。”弗之认得这人,是中文系学生,似乎姓蒋。他小有才名,文章写得不错,能诗能酒,能书能画。“孟先生。”那学生嗫嚅着又唤了一声。弗之站住,温和地问:“有什么事?”蒋姓学生口齿不清地答说:“现在四年级学生全部征调做翻译,我……我……”弗之猜道:“你是四年级?”那人忙道:“是,正是。不知征调有没有例外?”“什么例外?”“我的英文不好,不能胜任翻译。并且我还有很多创作计划……”“无一例外。”弗之冷冷地说,并不看他,大步走了。

蒋姓学生站在红土道旁,看着弗之的背影,忽然大声说:“你们先生们自己不去,让别人的子弟去送死!”

弗之站住了,一股怒气在胸中涨开,他回头看那学生。学生上前一步:“只说孟先生是最识才的,叫人失望。”弗之转身,尽量平静地说:“你,你无论怎样多才,做人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不能打折扣,一切照学校规定办。”

弗之慢慢走,自觉脚步沉重。这些天,投笔从戎的呼声很高,多数人义无返顾,可也有各种言论反对征调,说是给国民党做炮灰。像这样赤裸地说自己不愿意去,还是第一次见。“真难!”弗之叹了一口气。走到城门外,正遇见江?从门里出来,倒是打着一把伞。俩人都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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