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尊大佛，若仄居山野小庙，即使佛法再大，也信徒廖廖，香火冷清；相反，即使是小沙弥，若能坐在京畿禅院之大佛左右，也会让人觉得灵光照人，有享用不尽的香火。一只大鹏鸟，若把它关在笼子里，再扑腾也扑腾不出多大气象，更别说鹏举万里；相反，一只小燕子，若放飞长天大野，稍扑扇扑扇翅膀，就会掠过原野，冲向蓝
这是我翻阅了手边所有的关于学者、诗人、书画家原石民先生的文字材料之后，偶发的一点感想。窃以为，原石民先生就是一尊屈居山野小庙的大佛，就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大鹏鸟。
原石民是一位早在四五十年前就脱颖而出的“诗、书、画、印”俱臻精善的著名书画家，曾师从国画大师陈师曾、齐白石习画。正如国家书画院著名书画评论家赵力忠所说：“原石民先生的大名早在四十多年前就知道了……原先生作品中那股文气、静气、书卷气和淡泊之意，诚如先贤所云：‘展观之余，自有一种静穆之致，扑入眉宇’。”著名书法家郑林、著名画家杨力舟等称原石民是与李可染辈齐名的大画家，可惜后来却被迫归隐家山，声名渐消，以致就要被后辈同道遗忘。
原石民先生的画，无疑是文人之画。书画一沾了文气，便弥足珍贵。其实，真正的书画大家，其作品无不浸润浓郁的文气，或者说，缺乏学养内蕴的书画作品，很难成为上乘之品。古往今来，但凡传世之书画家，又有几个不是能文好诗，甚至以文事传其书画的呢？
原石民1921年毕业于山西大学国文专业后，即留校执教古典文学；1924年于燕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即应聘于故宫博物院，师从书画大家柯璜参与清宫大量文物的整理工作，并得益于国学大师王国维、罗振玉等面授，可谓学问精深，学界留芳。
他一生工于诗词，律绝古风，皆精善之。据他的学生与朋友回忆说，原石民读书、作画、做事，每每一有感触，便即兴成诗，或记于片纸之上，或题写于画稿之上，或书写于书眉画册之空，曾见其有诗钞手稿厚厚的三卷，可惜当年不能付梓，三卷《石民诗钞手稿》也辗转丢失，所以传世甚鲜。我所看到他的一些诗作，还是李家琪先生几经周折，从水既生先生处复印给我的。水既生先生是书法篆刻大家，也是个有心人，他手上难得保存有一本《绿天斋师友赠诗录》。绿天斋是柯璜的书斋,柯璜30岁学书,40岁学画,50岁学诗,皆有大成,曾担任过山西省政协常委、山西省美协筹委会主席和故宫博物院古物陈列所所长等职，交游甚广。这本师友赠诗录，搜录的都是当时中国政界、文坛与学术界诸如梁漱溟、董必武、黄炎培、王幼航、郭沫若等大家的赠诗。其中就有原石民赠诗10首。此外，还有一些散见于画稿、印谱、书眉等上的诗作，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首。自言“曾言一事超流辈，手迹流传万本多”的原石民，如今我看到的只此二三十首诗作，诚亦悲乎哀哉！
即使仅此二三十首诗作，也足以见原石民压抑不住的才情古意、诗人襟怀。“儿年五十四，母寿七十三。不曾念母老，但觉养儿难。报纸粗粗读，春风细细寒。连宵演戏曲，那得梦魂安。”《连日演戏儿出疹夜归有作》这首题写于《石民印存》上，看似写实的五律，一句耐人品味的“春风细细寒”，将诗人被压抑的感情从诗缝中挤泄出来。“布被蒙头卧，生涯忽自怜。古今一肚皮，生死两空拳。儿女镫前大，诗文身后传。满街响爆竹，知是过新年。”这首《旧除夕作》则逼真地写出诗人的生存、生活与精神状态。
再如《赴下辇乡间有办丧事者路上作诗一首》：“活着出气死便埋，不将形骸费安排；保家卫国英雄事，吃饭穿衣劳动来；枯骨一架饱蝼蚁，黄土三尺当棺材；生死本是寻常事，顽固偏偏看不开。”原石民的诗，古朴沉郁，白而有致，感情色彩很浓；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不拘一格，随心所欲。特别是多将白话入诗，妇孺能懂，似近实远，似俗而雅，实诗家难能也。
艰苦持气节，书画伴清贫。如果说文人书画之要素是学问、才情、人品与思想的融合结晶，
那么原石民的人品气节，可谓光风霁月，玉洁冰清，更为世人所景仰。他当年在天津举办画展，名声大震，只因断然拒绝卖画给日本人，从此便不得安生，不得已先后移居北京和太原，直至最后回了家乡
晋城，蛰居深巷，诗画自慰，清贫一世，病老一生，颇有点“生既行笃挚，死亦要精神”的傅青主之气节。这是原石民先生人生、人品最光辉的一页，也是他诗画人生折羽失光、默默无声地终老家山的缘由之一。
原石民先生诞辰已经107年，这样一位大师级学者、文人画家，似乎已被人们忘却。所幸还有如李家琪等几位有情有义之人，筹资出力，正在搜集原石民先生之诗词、书画、金石散作，为其出集筹展，“光复”前贤，以励后人。诚功德事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