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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二题

2009-10-24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责任编辑付小悦 我有话说

编者按在近日发表的一组微型小说(刊登于《天涯》双月刊2009年第5期)中,史铁生在天马行空的叙述、不动声色的文字中,一如既往地执着于对生命、对精神、对时空的哲学式思索。这里选取的是其中两篇。

算命

年,地坛里有两个会算命的人。一位半宿半宿地在林子里吹箫,大家叫他“箫兄”;一位整天在园子里边走边饮,人称“饮者”。

有一天大雾弥漫,我独自守着棵老树发呆,忽一阵酒气袭来,饮者已现近旁,醉眼迷离地正瞅着我笑呢。我说您好。他说有啥不好?我说您总这么高兴。他说不高兴咋办?那时我二十几岁,已经盼着死了――两条腿算是废了,工作又找不到,日子嘛倒还剩着一大半,以后的路可怎么走呢?

饮者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黄汤。我说:要不您给我算上一命?

他拉着我的手看了看,又问过八字,说我命属木,生于冬,必多病,二十岁上少不了要住医院,而后厄运频频,步履维艰,直到……

直到啥时候?我忙问。

另一个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单说以往,也算本事?

回头看时,雾气缭绕中箫兄一身黑衣抱箫而立。

饮者缓缓起身,与箫兄久久对视。同行相轻,据说二人久存芥蒂。

那就算算未来?饮者说,语气中有明显的挑战味道。

箫兄摸出两张纸条说:您写一句,我写一句。

片刻写罢,二人换看,抚掌大笑,似芥蒂已去。

饮者问:如何给他看呢?箫兄答:只末尾一字吧。饮者又问:剩下的加封?箫兄点头:待未来拆启。

末尾一字,饮者的是“之”,箫兄的是“也”。我说这不跟没看一样吗?饮者说:提前拆看也行,就怕不准了。箫兄道:不准了,而且不好了。我说你们把我当傻瓜了吗?他们说:您请便。

那么,未来是什么时候?不得不拆时。如何才算不得不拆时?笑声朗朗,二人已隐形大雾之中。

而后多年,园中时有酒气飘绕,林间常闻箫声彻夜,却很少再见到他们;偶尔见了,也绝口不提此事――行内的规矩:命,是说一不二的。

转眼几十年,不知多少回我想拆开那两封纸条看看,总又怕时机不对。直到不久前躺进急救室,这才想,拆吧,免得死也不知他们都写些什么。

两句话,竟似一联:虽万难君未死也;唯一路尔可行之。

历史

有一年夏天,表妹阿含去V州开会,亲历了一桩奇事。

V州是我们老家,但早已故人全无。周日休会,阿含想去看看祖上的老宅,可走了大半个V州城也没找到。实际上她对祖居所知甚少,唯行前听她母亲描述了个大致的方位,说那是城中不多的几家大宅门之一。阿含只好见了古旧的大宅门就去问:知不知道这宅子最早的主人姓什么?被问者无不摇头瞠目,报以满脸的警惕。

市中心商家云集,客流如潮。在一家餐馆吃过午饭,阿含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歇歇,便走出餐馆后门。谁料眼前一池莲花,半坡绿草,曲径亭台,林木掩映。这是啥地方?阿含正自窃喜,却见几位古装男子正于池畔饮酒谈笑。是拍电影吧?阿含心想不如去看看有没有熟人。可当阿含渐走渐近时,却见那几个男子陡然惊慌,竟至呆若木鸡。阿含并不在意。阿含在影视界人气正旺,初来界内的年轻人见了她难免举止无措,只是这几位稍嫌过分。阿含问他们拍的什么片子,谁的导演,谁的摄像,那几位却是张口结舌,面面相觑。也不知谁找来的这几块料!阿含卧身草丛,以鞋为枕,心想不如睡它一觉。似睡非睡间,听有仆人来添酒加菜,眯眼看时,却见那厮紧盯着阿含一双赤裸的秀足,顾自筛糠。阿含气了,腾地坐起来,正待发作,却见那厮撇下箪壶已然抱头鼠窜。再看几位男子,也只剩一个。阿含方觉事有蹊跷,问道:“出了什么事?”所剩的一位颤巍巍地说:“敢问仙人自何方来?”阿含顿感周身发冷,细看,那人脑后的一条长辫明明是长在头皮上的!阿含再不敢多言,匆忙抓起鞋子,一溜烟跑回宾馆。众人见她面无人色,便问何致如此?阿含愣怔半晌,才说:“刚才我,可能是走……走进了过去。”

没人信她的话。但不久前我查家谱,见有记载:我爷爷的四次方――即我二百年前的那位老祖宗,二十岁行冠礼后,与三五好友聚于后花园内饮酒庆贺,见一神秘女子飘然而至,衣着奇诡,举止粗陋,目光放浪,言语怪诞,来去倏忽。众好友皆失魂落魄,即刻四散而逃。唯我那老祖宗如罹花痴,对神秘女子念念不忘,食不甘味,夜不安寝,行若走木,坐比雕石,自此再不言娶,终身鳏居。

看来阿含所言不虚。她确曾掉入时间隧道,或曰“时空蠕洞”,走进了二百年前我那老祖宗的二十岁生日。唯一事难解:我那祖宗果真终生未娶的话,我可算怎么回事?茫茫历史,想必另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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