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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汪汪的大洼

2009-12-11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朱以撒 我有话说

如果没有这么一个机会走进大洼,也许,它给予我的永远是普通的低洼之处的这么一个简单的理解,或者只是北中国地图上一个细微的点。现在,它已是一个有温度的场域――大洼、赵圈河、上口子村、红海滩、芦花荡……这些曾经陌生的字眼蓦然生动、温暖起来。

又是一年之秋,越发强劲起来的风夹带起几分凉意,那

些敏感嗅到未来寒气的飞禽振翮南飞,开始了迁徙的里程。非要待到寒气逼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的飞禽,依旧悠闲地游弋于浩渺的水面,或者落入茂密的苇荡。大洼的辽阔,让一个人的视觉穿透辽远,直到目极处一排排繁盛的白杨树遮挡为止。肥沃的土地上已是色泽斑斓、层次鲜明――金黄的是齐刷刷的水稻,饱满低垂,正等待着农家的收割;青绿转黄的是挺拔起来的玉米,生长的过程已经完成,果实硕大坚硬。

“大洼”二字着实是对一个城市绝好的命名――它是大气象、大度量的,同时它又如同一只深深凹下的聚宝盆,储藏着洁净的水、富足的油和生猛的海鲜,使这个城市带着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般的清新和滋润。暖温带半湿润的大陆季风从大洼吹过,或徐缓温和,或强劲犀利,吹开了情调分明的四季。春日里,几乎可以从光秃秃的枝条上看到绿芽一分分地生出,生命受到春阳的催促,日见绿意;到了夏日,浓阴匝地,当风有声,这个生命疯长一般的时节,充满了不可遏制的力量。我觉得应该在冬季到大洼一趟,看关河萧索万物萧森,各种生命在严寒中经受拷问,于地下蕴藏不灭的生机,等待春回。生命的周期完全可以在大洼的四季里找到印证,在不动声色的推移中,不断递进,周而复始。现在,我在大洼秋日的中段,这是一年间最丰腴饱满的时日,我的心里荡漾着熟稔的喜悦。如果我还能住到秋日末端,那时霜迹点点,我又该作一番悲秋之思了。

大辽河边漫长的林荫甬路上,河水轻轻拍岸,涟漪起伏。大洼傍水,大凡傍水的城市都多了几分灵气和妩媚。远处是密集幽深的芦苇荡,芦花已渐成紫红,露出了沉重感,再过一段秋阳,就是河面飘絮了。也许大洼正是有了大面积的水域、湿地,以及其中摇曳的芦苇和栖息的鸟类,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奏徐缓了下来。这就对了,一个城市是很需要一些原始状态的,晶莹露珠般的本然情趣,譬如疏旷、清幽、荒寒,成为现代快速生活情绪上一种很恰当的补偿。我领略到以往在都市中难以言诠的“南大荒”气象了,地广人稀,大泽静谧,飞禽天堂。黄昏日落下,渐渐深浓起来的荒野气味,不由身心恬然,有一种弥足珍贵的庆幸。现在看来,节制地开发是一道福音,使我们得以品味到久远自然的一道影子。我乐意朝芦苇荡的深处走,乐意让一种久违的荒寒之气合拢过来。

一个城市有它柔韧如水妩媚的一面,也必定有勃发的阳刚之气,作为城市内部坚硬有力的支撑。远处是高耸的井架,被夕阳的余晖染红,被老百姓形象地称为“磕头机”的抽油机正严丝合缝地上下俯仰,欢快地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油田――这个曾经给予我们内心无限温暖和镇定的字眼,就在我的脚下。天

佑大洼,在幽深的土层里,生机激荡,活力奔突,润泽着我们生活渠道的方方面面、边边角角。在人的视力难以企及之处,在千米、数千米的地下,人的智慧被

开启、延伸,就像披沙拣金,在幽暗的深处细细拣选。地下这个同样辽阔的世界,成千上万吨带着独特气味的石油从暗中浮出土层,成为这个国度四通八达的血管里畅快奔流的血液。

和油田井架一样坚硬的是一个制造万吨轮的船业公司。大洼多水,水能载舟。能涉水如履平地的船,无论大小、轻重,其形态都像是一枚翻卷起来的菩提叶,委婉而又富有弹性。海是梦的起点,像一个巨大的容器,许多梦被储存着,等待实现。最为可靠的器具就是备有一艘乘风破浪的海上飞行器,倚仗它进入海洋的深处,抵达彼岸。这些具有技术能力的工人们埋头劳作,在坚硬的钢板之间,弧光闪动,恰如一位位娴熟的裁缝,把平面的钢板联缀,成为立体的造型。与汽车的流水线不同,每一艘船都是独特的,其中就包含着不同的吨位、不同的功能、不同的造型与色调,以至有不同的美感。造船更像是塑造一件艺术品,不是成批鱼贯而出的,而像手工的苏绣,慢而细,费尽心力完成之后,它的韵致则为机绣不可相比。

可惜我们没能赶上轮船下水的日子。想一想,第一桶石油和第一艘万吨轮在大洼问世,都是很有意义的,这个城市在不动声色中翻开了新的一页。

原以为时光悠悠,大洼曾经的水上生活痕迹早已如水流逝浑然无迹。没有想到,在一家私人的小型锚博物馆里,这些生活的历史被凝固下来,使我们可抚可视。在一间光线不太明朗的房间,推门进去,一股鱼腥味扑鼻而来,令人惊异的是放置着各种厚重坚硬的铁锚,重量不一,大小有别,却都一样地沉重得让人无法移动,尖锐、突兀、冰冷、生硬,触目而心惊。这么多年过去了,铁锈裹满了锚身,被锚依附的那艘船、那些起锚放锚的船工,早已不知所踪。我用手一次次地抚摸着它们,直到掌心沾满了铁锈,还有咸湿的潮润――那些与锚不可分割的人们,来自遥远的中原,齐聚大洼,他们祭妈祖,求佑护,然后撒网捕捞。肥硕的鲈鱼、剪扣鱼、梭子蟹、大头宝鱼,网起网落,浮光跃金。渐见鱼舱丰满,便盘算着回乡的日程。这些竞舟于水面的豪放粗犷,如今都归于岑寂了――许多历史的景象成为乌有,只有锚,以其厚重坚硬,默默地对峙着时光,让我在抚摸之时,感受到大洼水域的高深和阔大。

一个很朴素、清朗的城市,延续至今,着实是可以回味的。就像一方璞,坦然地放置着,并不急于东一榔头西一棒地开凿,而是远观近察,考量揣度,再徐徐下刀。其中有大刀阔斧式的挺进,更有剥茧抽丝般的细腻,工笔与意笔兼用,成就了一件圆融通透的艺术品。

应该有这么一个城市,区别于其他无数城市的审美空间――它发散不羁的野性质朴、尽天纵之趣,又得以具备时尚生机的力度,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既有大泽汪洋,水族丰饶,芦花临风,鸥鹭翔集,又有街市繁盛,楼阁新起,道途通畅,人居雅致。大洼足以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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