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德国牙医’作辩护”

去年岁末，轰动江西乃至全国的“德国牙医”案在南昌进行了为期8天的法庭调查与辩论。“德国牙医”章俊理及其涉及的方方面面的当事人被众多媒体“围追堵截”，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作为本案第一被告“德国牙医”章俊理的辩护律师钱列阳同样引人注目。被某媒体称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钱列阳是何方“仙圣”？他是怎样接手这个案子的？这个案子缘何引起如此轰动？他认为这个案子最终可能是什么结果？……带着种种疑团，记者独家采访了本案辩护律师、北京中孚律师事务所副主任钱列阳律师，他向我们讲述了整个辩护过程的前前后后以及辩护后他的一些思考。

“德国牙医”章俊理在江西南昌可谓家喻户晓，他开的私人牙科诊所，因装备有先进的德国西门子牙科设备，曾在南昌城、江西省乃至邻省红极一时。据悉，这套设备价值近1000万元人民币，中国仅进口两台。从1989年到1998年10年间，该诊所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全江西省最大的私人牙科诊所。与此同时，在这10年间，不断有患者投诉，1998年发生1000多人集体投诉的事情。南昌市民称章俊理为：北有胡万林，南有章俊理。1998年11月19日章被逮捕以后，南昌当地的一家媒体曾刊载“南昌警察了不起，捉到了牙医章俊理……上千名群众来诉苦，罪恶的章俊理被逮捕”的民谣。1999年11月南昌市西湖区人民检察院以故意伤害罪、非法行医罪对被告人章俊理提出指控。江西某律师事务所在该案刑事诉讼期间，代理了1199人向法院提出的附带的民事诉讼，要求被告人章俊理赔偿治疗费、继续治疗费、鉴定费、精神赔偿费等共计3810万元的巨额费用。索赔数额之大，涉及人数之多，全国罕见。对于这样一个“民愤极大”，几乎已成过街老鼠的人物，作他的辩护律师是需要勇气、智谋和实力的。鉴于南昌整座城市弥漫的一种对被告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情绪，被告人的家属们想到了在北京请辩护律师，于是通过中央电视台“社会经纬”的记者找到了中孚律师事务所的钱列阳律师。钱列阳，今年36岁，曾在北京公安机关从事过10年公安工作，在全国总工会法律部工作过3年，1994年下海从事专职律师工作，同时正攻读法学硕士研究生。此前，钱列阳曾接手过著名的“美国加州牛肉面大王系列诉讼案”，官司从中院打到高院，从北京打到上海，在业内崭露头角。1998年，“京城小尾寒羊再审案”的最后诉讼成功，更震荡了京城内外。BTV作了专题报道，《中国青年报》等也不惜篇幅。CCTV记者找上门来……钱列阳说，“从一开始作章俊理的辩护律师以来，我就明确了这样一个概念：这次辩护不是为了某个人某个罪作辩护，而是为了追求司法公正的理念，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钱列阳认为这个案子在法理上有许多可探讨之处，这将对我国今后的司法实践有很大的影响。

从1998年12月初接手这个案子，到1999年12月这个案子开庭审理，钱列阳到底去过多少次南昌，已经很难定数。据钱列阳回忆，章俊理1998年11月19日被抓，他12月第一次依法会见探视，觉得这个在南昌名噪一时的人物，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是个很平常很一般的中年男人，没有什么气派，略带沮丧，由于与高高的鹰钩鼻梁配套的长大鬓角发式已经去掉，一点也没有当地媒体描述的“德国牙医”架式。和章的几次谈话主要是围绕取证展开，钱律师与章及章的家人并无私人方面的接触。在南昌除与章接触以外，钱律师还向医疗、美容等行业的专家请教，遇到的阻力让钱列阳现在想来仍不是滋味。整个南昌城，没有一个专家愿意向他提供牙科方面的专业知识。一提章俊理，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钱列阳又西下西安，北飞北京，四处取证，也是多数碰壁，不是不愿作证，就是干脆不见，连中国口腔医学学会的有关人士也是对此事退而避之。好在一些有识之士的帮助，钱列阳取得了一些意外的收获，凭借取得的部分证据和对法律的理解，对公诉人提供的两项罪名进行反驳。

作为本案的被告人的第一辩护律师，钱列阳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离开庭仅有4天时间的时候，被告人的妻子周立萍却突然通知他说她又找了一个原籍南昌、现居南京的医疗法律方面比较专业的律师辩护，希望钱列阳理解。钱列阳当时听到此事，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但又无可奈何。于是他由本案的第一辩护律师降为第二辩护律师，而一个对本案了解甚少的人却作了第一辩护律师。在开庭一天半后，也就是法庭调查进入关键时刻的时候，事态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这位南京的律师因为连续3年没有进行注册，不能以执业律师身份出庭，被法庭发现后驱逐。在这种时候，作为重要人物的第一辩护律师的突然离去，对本已不利的被告人一方无疑是雪上加霜。钱列阳在与法庭和当事人协商后，迅速从北京将自己的另一名同事殷巧红调来做他的助手，即本案第二辩护律师，而他则担当起了第一辩护律师的全权重任。这段辩护过程中的插曲，令钱律师现在想来仍有一些耿耿于怀。费尽艰苦地取证与准备，满怀信心地投入“战斗”，但这一切却在开庭前险些化为乌有。在配合南京律师的头几天里，钱列阳抓住一切机会阐明自己的观点，为维护被告人的合法权益作了自己应做的努力。

在辩护之余，在法庭内外钱列阳还经常受到旁听群众的责问：你怎么会给章俊理这样的坏人作辩护，难道你没看见那么多受害者的悲惨境况吗？钱列阳很是无奈，每每都要对群众说很多，告诉他们他对受害人表示同情，但是情是情，法是法，良心不能代表法律，民意不能左右判决。

对于公诉人提出的“非法行医罪”和“故意伤害罪”两项罪名的指控，在开庭的后两天，辩护人和公诉人，在法庭上展开了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辩论。按钱列阳自己的话说是“辩论激烈，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压倒的优势”。

钱列阳认为，“非法行医罪”是指未取得医生执业资格的人非法行医，情节严重的行为。该罪是故意犯罪，过失不构成此罪。而在章俊理一案中，章俊理是否具备医生执业资格及诊所执照是否合法有效成了问题的关键，钱列阳认为章本人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和牙科医疗技能，他具备技士职称，并有中国科技人才交流中心职称评审委员会颁发的中高级职称证书。从法律上看，应认为章也具备医生的执业资格，符合江西省有关规定的个体行医条件，因此章俊理的行为不符合非法行医罪所规定的未取得医生执业资格的犯罪主体特征。

双方辩论的另一个焦点是“故意伤害罪”。针对指控，钱列阳对其在受理程序、概念使用方面提出了质疑。他认为，治疗扩大化问题是违规，而非违法。

被告人章俊理在治疗过程中的确存在扩大化的问题，即将不应截冠的不正常牙截冠了，这是违反医疗常规的行为，但不是违法犯罪行为，因为这毕竟是医疗方案、医疗水平的问题，目的仍是医疗。就如外科医生做手术，刀口过长，不能被认为是伤害一样。另外此案在故意伤害罪的问题上还存在着缺乏病人原始情况作比照的原始证据不足问题。即公诉人对被害人受伤害程度列举的证据不充分，只能以被害人自述及牙齿现状为依据，无法排除病人在这样长的时间里，到过其他医院就诊或再次受伤的可能。按法律的话讲，就是无法排除合理怀疑。

长达8天的法庭调查与辩论已经过去，接下来便是等待法庭的判决。作为辩护律师，钱列阳洪城归来，身心疲惫，但是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他却侃侃而谈，显得十分兴奋。

钱列阳说这个案子受到媒体如此空前的关注，出乎他的意料，除了南昌的许多报刊、杂志连篇累牍以外，全国性的大媒体也以大量篇幅予以关注。但是所有的舆论都是一边倒的，几乎成了声讨章俊理的批斗大会。而且有一些媒体在报道庭审过程中，竟然在没有采访他本人的情况下，在报道中加入很多的谈话，甚至提出了“钱列阳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提法，实在令人不知所措。钱列阳说对于这件事他不想多谈，舆论监督到底该怎么做，他也不太清楚。